她才二十歲不到,不可能面面俱到,而這種嬤嬤都是人精,遲早會看穿,與其到那時候說,還不如先說,多了一個幫手。
再者,讓一個年輕女子嫁給沉江之人是很殘忍的,她卻是行禮如儀的過了門,祖母說,她日日抄經希望丈夫早日得以輪回,一年多來皆如此,就連他這個丈夫出現了,她也沒哭求什麼,就看在這點上,他不能苛責她,只是裝死之事茲事體大,所以多問想安心一點。
孟翠栩恭恭敬敬回答,「夫君安心,金嬤嬤在後宮待了四十年,齊家宅院里可沒比她嘴巴更緊的人了。」
齊桁爾點點頭,原來是宮中出來的姑姑,難怪,孟翠栩明明是個旁支,身分又尷尬,不可能有人教她婦德婦儀,她卻做得比大家閨秀還好,光是見面那日她不哭不鬧,就已經十分難得。
「你我關系不同,替我好好照顧祖母,將來若是我能返回齊家,一定不會虧待你。」
言下之意是說,如果四皇子倒台,不管他現在身邊有幾人,她就算出身尷尬,還是齊二女乃女乃。
孟翠栩卻沒想到那麼多,對于夫妻間的情情愛愛什麼,真的沒抱太大希望,爹對娘已經夠好,但娘買了孫姨娘後,爹還不是讓孫姨娘懷上了;至于孟老爺跟來投靠的堂弟妹勾搭上,更是甩足孟太太的臉;齊桁宜那種懦弱無用的人,都收了一個姨娘,兩個通房;齊桁山一邊說要考試念書,一邊不忘房里睡丫頭……更何況自己跟齊桁爾這對夫婦分隔兩地,他居住的院內肯定通房一堆。
看,現在跟在他們後頭的緋兒,容色是閉月羞花,頭戴珠翠,身穿綢緞,踩著一雙鈴鐺鞋,一移動就發出清脆好听的響聲,這像一般丫頭嗎,肯定入房伺候的啊,後頭琴音那種梳著雙丫髻的才是真丫頭。
听金嬤嬤說,戶籍紙是可以買的,他既然現在叫做宋華,就能娶個宋太太,再來一二三四個姨娘伺候,還不能說他花心,畢竟他是宋華又不是齊桁爾,齊桁爾已經不在了,府中只有一個孀居二女乃女乃,就是她孟翠栩是也。
兩人邊說邊朝客棧門口前進,卻突然听見旁邊傳來聲音,轉頭一看是個店小二在趕個賣菜婦人。
「我們這兒做吃的,嬸子你不能在這賣菜,不然打擾了我們的客人進出,那銀兩你可賠得起?」
那賣菜婦人道︰「小扮,你行行好,讓我在這賣吧,便是看著這里人來人往,才挑著擔子過來,夏天熱,菜禁不起放,如果今天賣不掉,明天也不能賣了。」
「大嬸啊,不是我不通融,是你太讓人為難了,哪有在人家做生意的門口做生意呢。」
孟翠栩看那嬸子骨瘦如柴,面容枯槁,衣服滿是補丁,而且十分骯髒,顯然很久沒有好好清洗,心生憐憫,轉頭對齊桁爾說︰「我的荷包在金嬤嬤那,能不能勞煩琴音把她的菜全買下來,分給路人。」
齊桁爾點頭,琴音拿出荷包走到那中年婦人身邊,「嬸子,我家大爺讓我把菜都買了,你算一算多少。」
那婦人喜出望外,數了數兩擔,「姑娘,共五十把菜,半吊錢。」
琴音拿出半吊錢給她,又跟她一起站在街邊分菜,既然是不要錢的,自然一下就分完。
那婦人小心翼翼收起半吊錢,把扁擔扛上,到了孟翠栩面前深深行禮,「謝謝大爺好心,老天保佑大爺好人有好報。」
熬人站起身子,看到孟翠栩時卻有點怔住,低下頭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慌亂的在她臉上梭巡,很快的看到她眉角的疤痕,便死死的盯著,好像想看出一個洞來一樣。
琴音不悅了,「嬸子,你怎麼這樣看人呢。」
那嬸子卻突然放下擔子,抖著聲音說︰「敢問這位大爺,左手手心上是不是……是不是有道鞭痕?」
這下換孟翠栩錯愕,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時方姨娘剛剛有孕,被提到前院去住,孟家大小姐不忍母親這樣被打臉,故意到客院來找她麻煩,還讓嬤嬤鞭她,想給她身上留疤,只是嬤嬤當時沒打得太重,加上也過了十幾年,疤痕現在都得仔細看才看得出來,這婦人怎麼會知道?
第4章(2)
那婦人看著她,小心翼翼的說︰「你是……你是翠姐兒對吧?」
孟翠栩呆住了,她是誰?
那黑瘦的婦人露出一絲苦笑,「也難怪你不認得,我有時候都不認得自己了,翠姐兒,我是秦鳳仙啊。」
鳳、鳳仙姊姊?!
那眉目,那鼻唇,是的,雖然黑了,瘦了,又憔悴不堪,但的的確確是秦鳳仙,只是她怎麼變成這樣子了?她比自己只大了兩歲,今年應該二十一,女人正美貌的時候,她看起來卻像個中年婦人,琴音剛剛是怎麼喊她的,嬸子,二十一歲的秦鳳仙看在一般人眼中居然已經是個嬸子。
秦鳳仙羨慕的看著她,「翠姐兒你都沒怎麼變,所以我才能一眼認出,你、你不是替五小姐嫁給齊家了嗎,怎麼會穿著男裝在這里?唉,我問得太多了,看你氣色那麼好,又有什麼需要擔心。」秦鳳仙看著她身後不遠處,一縮脖子,臉上露出害怕神情,「我丈夫來了,得走了,今日謝謝你了。」
秦鳳仙挑起擔子,匆匆跟一個穿著破爛的男人會合,那男人出手就打了她一個巴掌,直到她把錢拿出來,他臉色才好看些。
孟翠栩想也沒想就要上前,卻被齊桁爾拉住——
「你穿著男裝去跟她丈夫理論,是想讓她被打死嗎?」
「可是、可是……」
「那是誰,親戚嗎?」
「是從小苞我一起長大的姊姊,大我兩歲,她對我以及一樣投靠孟家的珠姐兒一直很好的……」聲音越說越低。
孟翠栩想起小時候,當時方姨娘剛剛搬到前院,人人都笑她母親是個蕩婦,女兒肯定也不知羞,原本在客院跟她玩得好好的孟家遠親開始避她如蛇蠍,只有秦鳳仙跟張玉珠還肯理她。
金嬤嬤對她雖然好,但孩子還是需要玩伴,且每年換季,秦鳳仙就會把自己穿不下的舊衣服給她,金嬤嬤把內外面一翻,重新縫過,便是一套顏色嶄新的衣服。
孟翠栩知道她嫁得不好,沒想到不好到年紀輕輕就成了嬸子……
金嬤嬤這時領著馬車過來,眼見自家姑娘紅了眼眶,快步走過去,「大爺,怎麼啦?」
「嬤嬤,我見到鳳仙姊姊了。」孟翠栩眼淚一流,哽咽道︰「但她被折磨得看不出以前的樣子,我不認得她了。」
齊桁爾見她自己糟心事情都一堆了,居然還有心思為故人落淚,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只在被人發現之前很快褪去。
半個月後,孟翠栩的富貴酒樓正式開門做生意。
聞香樓生意極好,客人多,見到隔壁開了一間新酒樓,有些人想嘗鮮這便進去了。
邵大廚跟蘇大廚掌杓的功力一流,林掌櫃又舍得買生鮮食材,菜葉是清晨采,雞鴨也是當天宰,不到幾個月,富貴酒樓的客層便穩定下來,奇的是隔壁聞香樓的生意也沒被影響,反而附近又開了兩間高檔酒樓,形成一個小小的圈子,于是之後口袋有錢,想吃好東西的人,就都會往城西三街那里去。
九月底結算時,富貴酒樓淨銀共三百多兩,孟翠栩很滿意,距離把弟弟跟孫姨娘贖出來又更進一步了,快的話明年年底,他們三人就能團聚,不過在這之前,她已經先把秦鳳仙給救出來。
她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秦鳳仙住在哪里,才十兩銀子她丈夫就高高興興地把她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