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頭來,他只是把手插在褲口袋里緊握成拳頭,站在二樓的窗里,看著她跟著那帥氣有型的家伙一起轉身上車。
空氣仿佛隨著她的遠離變得越來越稀薄,陽光也是。
天黑了,院子里的燈火,因為她的設定,自動亮了起來,但世界看來依然萬分黑暗。
他無法控制的追蹤著她坐的車,一直跟到路口最後一台監視器,她在最後一秒,抬頭看了監視器一眼。
他屏住了氣息,感覺她仿佛正看著他,知道他在看。一秒而已。
下一剎,她垂眼把頭轉了過去,不再看著他,也不再看著窗外。
胸口,扭絞著。
載著她的那輛車滑過,離去,消失,只如風般卷起路上的落葉片片。
殘破的落葉在空中翻飛,然後再次落定。
身後傳來敲門的聲音,他轉過身,看見那個先下車的男人,不知何時已上了樓,悄無聲息的來到身後,站在那敞開的門邊。
男人有著黑色略卷的發,高聳的鼻梁,微薄的唇,和一雙黑得看不見底的眼。
「你好,我是杰克。」男人走上前來,朝他伸出手,看著他說︰「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我來代替烏娜。」
最後那一句,讓他心口一縮,他忽略男人伸出的那只手,繼續將手插在褲口袋里,只看著那家伙,用下巴點了一下她留下的筆記型電腦,面無表情的開口。
「我知道你是誰,你需要的東西在那里,你可以把它帶出去,挑一個房間待著,隨便你要做什麼,但不要打擾我。」
杰克看著他,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大手,對他的冷漠,眼前的男人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與惱怒,只萬分識相的轉身彎腰拾起地板上那台仍在運作的筆記型電腦,將它闇上,轉身走了出去,甚至不忘幫他帶上了門。
屋子又陷入一片沉寂。
他轉過身,看著她空曠的房間。
她的東西本來就少得可憐,她沒有全都帶走,但留下來的,除了那台連結了她安裝的保全系統的筆電之外,都是可以隨時丟棄再買的東西。
我來代替烏娜。
那個男人這麼說。
他只是建議她請假幾天,只是幾天,讓這個月過去。
但她不會明白是為什麼,她只會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對她啦哮,然後趕她走。
諷刺的是,連他自己也不確定出事的那天到底是哪一天,他只知道是在這個月,只知道每到這個月,他都無法控制自己。
他本來以為他可以,但情況不對,他知道不對。
上一次,他和旁人一起度過這個月,是十一年前,那一回,他差點害死別人。看著眼前空曠的房間,他突然明白,就算她不回來,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他認得那個金發藍眼的男人,他知道那像伙清楚他的狀況,那男人是特別來帶她的,帶她走,確定她不會留在這里,不會再回來和他在一起。
他知道,那男人不像韓武麒,也不是屠震,那家伙會把一切都和她說,會告訴她,他有多危險,可以多暴力。
這一刻,他沖動的想叫電腦連線紅眼的主機,利用衛星再看她一眼,但那太瘋狂,而且沒有意義,還會被屠震或肯恩發現他做了什麼,所以他什麼也沒做,只抬起手,慢慢摘掉了隱形眼鏡。
他知道,對她來說,他才是那個王八蛋,就算她不回來,也是他活該。
夜,很深,好黑。
他試圖躺下,試著睡覺,卻睡不著,過去那方法多少會有點效果,但這次當他閉上眼,卻只看到那些可怕的畫面。
于是,只能縮坐在床上,睜著眼,瞪視著黑暗里那亮著光的電子時鐘。
時間一秒一秒的在走著,每一秒,那分隔小時與分鐘的冒號就會消失再出現,消失又出現。
一秒,六十次,後面那個數字就會增加一位數。
十二點整。
還有一萬八千秒,那冒號再閃個一萬七千九百九十九次,天就會亮。
天總是會亮,事情沒有那麼困難,不會那麼困難。
他告訴自己,卻無法不覺得那電子鐘似乎越走越慢,慢得像是要停了下來,慢得讓他嘴唇發乾。
它當然還在走,沒有停下來,他才剛幫它換過電池,確定它會一直走下去。
但每一秒,都變得像永恆那麼長,而距離月底,還有八天。
他想回地下室跑步,但那里變得太像惡夢里的迷宮,他也不敢再去多看一眼那該死的方程式。
所以他下了床,在地板上做體能訓練,伏地挺身、前體支撐、仰臥起坐,他不斷重復那些單調枯燥的動作,榨出身體里所有的汗水與力氣。
當他停下來時,他早已讓自己累到幾近麻痹,完全無法思考,甚至沒力氣爬回床上去。
趴在地板上,他躺在自己制造出來的汗水里,感覺全身都像被浸泡在其中。窗外仍是黑的,漆黑無比。
幾點了?
他想著,想要看時間,卻無法動彈,只覺得整個人像是緩緩陷入了地板中,陷入他淌出的汗水泥塘里。
汗水懸在他的眼睫,讓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變形。
一時間,有些驚慌,他眨了眨眼,他以為自己能很快速的眨眼,但那眨眼的動作卻很緩慢。
世界變暗,再亮起,變暗又亮起,然後再次變黑,變得很黑很黑,即便他睜大了眼,還是黑的。
下一秒,他發現他的臉貼在一個潮濕、濃稠且腥臭的泥塘中,液體帶著鐵銹的味道,而且有點誠。
那應該是汗,他的汗,但那不是汗。
是血。
在這時候還希望流血的主人沒有任何疾病,或許是種好笑的奢望?
這念頭無端冒了出來,讓他更加驚恐。
或許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想著,感覺鼻腔里也充滿了血,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突然間,人們奔跑叫囂著,咆哮和尖叫混在一起,在牆與牆之間撞擊回響。他沒有爬起來,他繼續趴著,趴在地上,數著在牆面中回蕩的腳步聲與尖叫聲,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五個、四個、三個……
那些人快忙完了,他必須爬起來,藏起來。
他的手被拉到月兌臼了,他爬坐起身,利用牆壁,強行將它推回原來的位置。
那痛到不行,但他忍住了到口的叫喊。
他不能發出一點點聲音,一點點也不可以。
不知道為什麼,他記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里,但他知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
不,不是沒有出口。
有個人和他說有出口!他知道有!就在前面!一定有!
彼不得手痛,他爬起來往前移動,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壓不住恐慌,開始奔跑,他不能停下來,他們來了,就在他身後,就要找到他,就要抓到他——
他跑過轉角,卻掉落一個坑洞,坑洞里滿是腐臭的污水,他沒有辦法呼吸,他揮動著四肢,掙扎著往上,試圖留在水面上。
然後一個男人抓住了他,將他拉到了岸邊,他喘著氣,抬眼,只看見陌生的男人一手抓著刀,張嘴舌忝著刀尖上的血,對著他笑,像看著一只待宰的羔羊。
下一秒,男人舉起刀來,朝他戳刺下來。
他要死了,他不想死!
他大吼一聲,奮力抓住了那家伙的頭發用力往下拉,那男人失去平衡,往前翻過他,掉入水中,讓水花四濺,他死命的翻身爬了上岸,但那家伙抓住了他的腳,對著他啦哮,試圖要爬上來。
他對那家伙又踢又踹,但那男人比他高壯,眼看就要爬了上來,他驚恐的滿手在地上亂抓,混亂之中,他模到一根生銹的鐵管,感覺到它有些松動,他用盡全力死命的拔,那男人爬上來了,砍了他一刀,他回身伸手架擋,刀子刷的砍入手骨,那讓他痛得大叫,但幾乎在同時,那根鐵管終于被他拔了下來,他緊緊抓握著它,大吼著,發狂似的朝那試圖再次砍殺他的男人狠狠揮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