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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茶涼一點我再喝。」即使見過大場面的葉宗楠,對這個孫女仍是毫無辦法,永遠弄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麼,關于過去,他會原諒她,只是不會當面做,那樣不合他本性,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長輩,低頭這種事不必做太明顯,稍稍做一點樣子就好。

葉千尋微眯了眼,「好,爺爺一定要喝喔。我先上樓了。」

等書房的門關上,葉宗楠才露出難得的微笑。雖然千尋不是他期待的男孫,但她的性格諸多地方和自己相似,他對她也就格外疼愛。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葉千尋說在他的茶里加辣椒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情,結果這回她不加辣椒,改加鹽巴。

有收斂了。

茶水一入喉,他馬上嗆得咳出來,吼了聲︰「葉千尋──」

葉千尋听得眉開眼笑,這才讓在門外等候的陳媽把普洱茶端進去。

爺爺重男輕女的觀念讓她沒有愉快的童年,她性子沒走偏算是好運,這會兒才是真正的一笑泯恩仇。

爸爸的性子溫柔,但她的脾性卻是像極了爺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十年都不嫌晚。

凡事都有第一次。

他也是。

十歲的他,個性卻很成熟,該懂不該懂的事情他都明白,讓他有這種不符年紀行為的是他的背景所致。

母親離開後,僅國中畢業的父親透過朋友的推薦到一個有錢人家擔任司機,作為一個隨時待命的司機,他成了父親的一個行李,遠離故鄉,就為了生存。

這家里的人都不錯,沒有冷眼以待,甚至供他念書,但也不怎麼好親近,他小心翼翼盡量不成為礙眼的角色,只是這個家什麼都不缺,不需要他做事也不要他費心,大少爺甚至要他專心念書就好,于是他善盡自己的本分,用功念書好讓父親能提早退休。

這世上,他和父親只剩下彼此,雖然父親不擅言詞,但他明白父親的心事,父親希望他能夠出人頭,別像他一樣。

案親向來不以自己的職業出身為恥,所以總是抬頭挺胸,無奈所有的苦都說不出,只得自己承受。他很慶幸父親腳踏實地的性格讓他的價值觀沒有被扭曲,一個人的出身背景改變不了,但人格正常與否卻能影響一輩子。

他一直專注在功課上,兩年後這個家的第一個孩子出生,那是大少爺的女兒──葉千尋。

他曾見過幾次,她是個有著一雙好奇眸子的小女嬰。

案親時常囑咐他,在這個家里只能听不能說,他謹記這個吩咐,凡事只听不說。于是,他將大少爺夫妻不和的事情推至腦子里最不起眼的角落,有這樣的父母卻苦了無辜的小孩,他看得出來這個家似乎沒人期待她的誕生。

除了大少爺和大少爺的妹妹,沒人會去親近她。

一個生在重男輕女家庭不受期待的孩子,該是多麼寂寞的遭遇,然而她出生在這個有錢人家里,境遇已勝過多數人,所以也顯得不那麼值得同情,這就是有錢和沒錢的差距。

那天放學,他回到家里,樓上傳來小女嬰的哭聲,她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命,連哭的時候都不敢張狂放肆,只是斷斷續續,如冷冬的寒雨沁涼透骨,讓人不得不注意到其存在。

大人都不在,僕人在廚房忙著,沒人想去搭理那個寂寞的小女嬰。

他本來該回房念書,將今天的作業寫完,明天要考試,即使平常都有念書,他也不想放過任何能復習的時間,可不知怎地,等他回過神,腳步已停在沒有關緊的房門前。

推或不推,比今天課堂上老師提出的問題還要艱難。

他考慮了一會兒,輕聲推開門,雖然小女孩得不到親情的呵護,物質上卻沒有虧待她,她的房間很大,所有東西一應俱全,只是……有點冷。

他以為是窗戶未關上的原因,上前關窗然後走到嬰兒床旁邊望著她,瞧她的模樣比之前好看多了。昨天他出門上課的時候,听見大少爺對她說了句「生日快樂」,僅僅如此;相較之下,他父親還會買一個小蛋糕,送他一個新的鉛筆盒,還唱歌幫他慶生,他覺得自己比她幸福多了。

有人疼愛遠勝一切。

小女嬰看見他哭聲漸歇,眼楮眨巴眨巴,小小的手朝他亂揮動,似是渴望親近。

他趴在嬰兒床邊,伸手勾住她的小手指,晃啊晃,小女嬰笑得很開心,彷佛喜歡有人這樣陪她玩。

她來到這世上卻沒人喜歡,其實是有那麼一點可憐……他握住她的手,對她笑,然後抱起她──他曾幫忙鄰居阿姨照顧過孩子,所以知道要怎麼抱剛出生的嬰兒──她咯咯笑得更開心,雙手不安分地亂動。

他抱著她走到窗邊,讓她看著外頭的景致,唱兒歌給她听。

餅了一會兒,她終于安靜下來。

鄰居阿姨曾對他說,小孩若是沒人愛,長大也不會懂得愛人。他不希望她不懂得愛人,能愛一個人其實是很幸福的事。

他繼續抱著她,她暖呼呼的身子讓他舍不得放開。

懷里的她猶如找到依靠的地方睡得頗安穩,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感染,一股睡意緩緩襲來,他將小女嬰放在靠牆的大床上,自己則躺在外側以防她摔落,雖然她連翻身都還不會,但他不敢大意。

他側頭看著她,勾著她的小手,想著陪她睡五分鐘就好,因為待會兒還要念書……然而這樣的思緒不久就消失了。

這個五分鐘,他睡了很久很久,彷佛有一世紀那麼長……

第2章(1)

似乎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

葉千尋打從走進這個房間後,一直縈繞心頭的就是這種感覺。

六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小孩長大,也足以讓人的感情生變,本以為葉江潮沒有寫信是因為忘了她,幸好這是她無聊的猜測。

他們之間什麼都沒變,他依然是她唯一的潮。

房間的擺設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多了一個大書櫃。

她的桌子仍然緊貼著他的桌子,他的桌面永遠干淨整齊,她的桌上則是東西亂擺。對她而言,她的房間只是偶爾才會走進去的地方,泰半時間都窩在葉江潮的房間,他在的時候,她會假裝看書陪他,他不在的時候,她也習慣在這房里,無論做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待在能夠更親近他的地方。

于是,她的東西每天一點一點偷渡過來,起先是玩具、故事書,甚至連枕頭也悄悄放在他床上,直到有一天,她父親發現她霸佔葉江潮的書桌讓他坐在床上寫作業,隔天他的房間就多出一張一模一樣的桌子,讓她以後更光明正大出入。

這間房間每個角落都有她對葉江潮的記憶,清清楚楚地烙印在腦海里。

「怎麼還不睡?」葉江潮從浴室走出來,看見她在房里有些驚訝,隔了幾秒才想起她今天確實回來了,他們之間不再有十幾個小時的距離,至少在這短暫的暑假內,他能夠擁有她。

「時差還沒調過來,睡不著。怎麼沒把我的桌子搬回去?如果搬走,這里應該可以再放一個書櫃。」本以為桌子會用到大,所以那時候爸爸才會買了一張和潮相同的桌子,怎知事與願違。

「我現在沒什麼時間看書,公司的事情很忙,而且桌子搬來搬去很費力,擺著我也是可以用。」他輕描淡寫的解釋沒有撤走她私人物品的原因。

葉千尋隨即拉開抽屜,抽屜里的東西似乎都沒有動過,一如離開之前那樣的亂七八糟,又是簿子又是鉛筆蠟筆,她向來沒有整里的天賦,只有弄亂的本事,而潮總是在他後頭收拾,從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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