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他臉上日漸紅潤的血色,歐陽靈雲寬心地露齒一笑。「倒也是,你削瘦的面頰好像長了一點肉,那好吧,為兄就先告辭了。」
看弟弟愈來愈不耐煩的表情,他也知道分寸,打算離開。
只是當他起身告辭之際,他看似病弱的幼弟忽如由一只佣懶的家貓,變身為一頭咆哮的猛虎,從他面前閃身而過,在涼亭前的大樹下抬頭,高聲吼著——「金富貴,妳立刻給我從樹上爬下來……等等,妳那什麼姿勢?要是妳敢用跳的,我馬上打斷妳的雙腿……」
丙然,是那富貴丫頭!
昂著手,歐陽靈雲信步走出涼亭,見到丈高的榕樹上趴了一頭豬……啊,眼花了,是一位穿著鵝黃新衣的胖姑娘,她手里捉了一迭……呃,草紙?正搖搖欲墜地抱緊樹干……
咳!那截樹干應該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吧!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歐陽靈雲這麼想著,枝葉繁盛的槭樹傳來樹木斷裂聲,來不及尖叫的富貴筆直往下墜落,懷里還抱著一截樹枝。
「咦,不痛?」富貴頗為疑惑,怎麼在樹上看起來很高,其實一點也不高,摔下來一點感覺也沒有。
「……妳當然……不痛,痛的人是……我……」
悶悶的聲音從底下傳來,似喘不過氣,而且好像……好像是少爺的聲音,可是她看不到人啊?「咦!奇怪,少爺在哪里?我明明听見他在說話。」她左顧右盼還是沒見著,這麼大的人到底藏哪了?
「金富貴——妳還不給我起來,妳當我死了!」他一定要……一定要……諂死她。
一听「死了」,富貴連忙縮著身子、抖了起來,她最怕撞鬼了,「少……少爺,你不要嚇我,富貴不是存心要氣死你,我會給你燒很多很多金元寶,讓你當少爺鬼。」
少爺鬼?好,她夠種,他先送她下黃泉打點。
「少……少爺……我……我以後會認真的習字……不、不會讓你有遺憾的……」她想少爺「死前」最後一次交代她的就是這件事,她得好好完成。
遺憾?很好,這丫頭真要氣死他了!「金富貴,少爺我命令妳馬上站起來。」
「喔。」她不敢遲疑,連忙站起身,她還是沒看到少爺,卻看到大少爺往她身後走,一臉擔憂的樣子,她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安……拜托,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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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半月沒上門的汪大夫拎個藺草編織的藥箱,姍姍來遲地走向病人,他放下藥箱先把起脈,仔細診治一番,然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這回他不是來治病,而是療傷。
當了人肉墊子的歐陽靈玉是沒哈大礙,只閃了腰,頭上腫了個包,肩骨略微移位,大致來說是小傷,休養個三、五日便沒事。
可大驚小敝的大少爺風雷急電地請來大夫,讓人以為三少爺又犯病了,暗地里下人們竊竊私語,猜測多病的少爺是不是快不行了。
要不是歐陽靈玉不讓人探視,吼聲連連趕走來訪者,這會兒包準歐陽老爺和二夫人也來了,抽抽噎噎、唉天嘆地一番。
「少……少爺,你痛不痛?」呃……好像很痛的樣子,他那兩道好看的眉毛都連成一條線。
「妳說呢?」歐陽靈玉咬牙切齒地瞪視著自個兒的丫鬟,怨火快噴出發紅的雙眼。
她縮了縮脖子,感覺有把刀在砍她。「呃,少爺,我以後會乖乖听話,你別這麼瞪我行不行?」
「行,那妳告訴我,好好的妳爬上樹做什麼?」看她在樹間繞,險些嚇死他,這妮子不會以為自己很輕盈吧?
「還不是……還不是少爺害的。」她也很委屈啊。
「我害的?」
「就是啊,你不是讓我在書房習字嗎?結果我寫得滿頭大汗,想開窗讓風吹會兒,沒想到……我習字的紙全讓風吹走了,有些給吹到院子的樹上,我才會……才會想爬上樹把紙撿回來……」她愈說愈小聲,因為少爺說話不算話,他還是瞪著她。
「是嗎?那妳不就挺委屈的,要少爺我怎麼補償妳啊?」他咬著牙問。
盎貴連忙搖頭,「不、不用補償,我是想我往後可不可以不習這三百個大字,頂多每天寫十個,這樣以後就不怕風把紙吹走,風吹走我也能很快找回來,找不回來也能很快重寫一遍,是不是挺好的?」
「好。」他冷著音說道。
「真的?」她喜出望外,只差沒手舞足蹈。
「以後妳也不用吃太多飯,少寫一字就少吃一口飯,自個兒算算妳該吃多少。」哼——也退敢跟他討價還價,活得不耐煩了。
「喔!我算……」她當真傻呼呼地扳起指頭,愈數臉愈白,連唇都顫抖了。
「……少爺,我一定會餓死。」
少爺是不是忘了,她是丫鬟,丫鬟不用練字,千金小姐才要學琴棋書畫,丫鬟負責吃飯、伺候少爺,每天吃得飽飽讓少爺有面子就好了。
狽瘦主人羞。這是她以前的主子說的,不是嗎?
「餓死就餓死吧!我不差一個差點壓死主子的丫鬟,況且妳要是餓死了,我想妳那丫鬟的丫鬟會樂意頂替妳的位置。」歐陽靈玉故意不理會她,「我想她給她爹辦完喪事,再幾天就能回府里伺候我了。」
前兩天,他看在小豬仔的份上給了那叫簡小喬的丫頭二十兩,足夠讓她厚葬她的爹,也說讓她多守幾天喪再回府無妨,要不小豬仔又要用那種可憐兮兮的表情看他,他會受不了。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富貴硬要買下人家的理由,說是能體會那塊賣身葬父的牌子往前一放時,心中有多少的無奈……每回她難得說上正經事,都會讓他心頭莫名的有些泛疼。
「是嗎?我又要換主子了啊……」富貴低呼一聲,卻難從臉上看到感傷和不舍,她僅是站起身,徑自往門口走。
這些年,她時常一個主子換過一個主子,剛開始會很難過會掉淚,但後來就不會了……不是不掉淚,是學著不在主子面前掉。
每回她哭得眼眶紅紅的時候,主子們都會比她更難過,所以她要自己學著放開……盡避,這回從歐陽靈玉的口中說出,叫她心里更難受,好像都揪起來了……
「哼,妳那什麼態度?我跟妳說笑的妳也信了?我還沒死,誰說妳能換主子的?」瞧她漫不經心的表情、轉身就走的行為,好像有他無他都無關緊要,他就一股氣悶在心上。突然,他非常不滿意她眼底沒有迷戀的神采,不滿意他就只是她的主子,供她吃、供她住、供她腦滿腸肥的三少爺。
「咦,少爺不是不要我了?」腳跟一旋,富貴走回榻前,低視趴著的主子。
「妳哪只耳朵听見我不要妳了?妳可別忘了,妳自個兒說要跟著我一輩子。」
可惡的丫頭,記性差,忘性大。
最可惡的是,他竟然跟個丫鬟生起悶氣了,他最近到底怎麼了?
「我記得,可那也要少爺願意讓我跟啊,若像我以前的主子那樣……」她想起有一回運氣比較不好,遇到的主子讓她有些心寒,「說不定會把我賣了換米糧。」
「被賣……」歐陽靈玉忽地胸口一窒,伸出哲白的手握住她略顯粗糙的小手。
「我不是妳以前的主子。」
盯著被握住的手,富貴臉上微微閃過一絲紅暈。「我知道,少爺還是少爺,沒有經商失敗或破產。」真奇怪,近來跟少爺靠得太近時,心老是跳得又急又快,有時又有些悶悶的,可平常也沒事啊……她到底是怎麼了?「妳在詛咒我一貧如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