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氣氛倏然沉寂。
方才的旖旎瞬間消逸無蹤,朱佑睿面露驚駭,眼潭闇黑無垠。
「為什麼這樣問?」好半晌,他才沙啞地揚嗓。
她沒有回答,垂下眸,細聲低語。「你先避開,我要穿衣服。」
兩人各自默默地穿戴衣物,梳洗過後,相對而立,卻是無言。
朱佑睿內心翻江倒海,情緒糾結,思量著方才程思曼的問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認出他不是真正的鄭奇睿了嗎?
想問又不敢問,這還是他初次陷入如此進退不得的處境,近乎膽怯。
他十歲便能上馬彎弓射獵,就連在天下至尊面前都膽敢放肆說笑,可如今面對一個女人,他竟會慌張。
他害怕。
怕即將面對的質問,怕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再有愛……
終于,她打破了如冰的氛圍,嗓音似半噎在喉嚨里,困難地吐露。「你……不是鄭奇睿。」
這並不是疑問句。
心韻如擂鼓,怦怦地撞擊著他的胸膛,他只覺得一陣隱隱的痛。
她看著他,臉蛋如雪蒼白,唇瓣輕顫,明眸閃爍著異樣的波光。「你……一定覺得我瘋了,其實我也覺得自己瘋了,你明明就是奇睿,怎麼可能不是他呢?可我就覺得你不是,你……是另外一個人。」
他不吭聲。
「我瘋了吧?對啊,我也覺得自己瘋了!」淚水無聲地滑落,她用手狼狽地抹去。「除了奇睿,你還能是誰呢?為什麼我覺得你不是呢?我真的瘋了……」
他驀地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顫抖的肩膀,她震了震,直覺往後一退,他目光一黯。「你怕我嗎?曼曼。」
她搖搖頭,珠淚盈于眼睫,如清晨曉露折射著陽光的虹彩。
他想用手指抹掉那一顆淚,又怕嚇著她,手只好停在半空中。「你不用怕我,我不會傷害你。」他啞聲許諾。
她相信。
程思曼含淚睇著面前的男人,雖然她懷疑他的真實身分,雖然她為自己的懷疑感到崩潰、痛苦,可他對自己的情意,她相信。
「你沒有瘋,曼曼。」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低語。
她心口一擰,幾乎透不過氣。「你的意思是……」
他閉眸深吸口氣,再睜開眼時,那眼神黯淡而復雜,隱約閃爍著某種慌亂。
「我的確不是鄭奇睿。」
語落,他不再說話,主動後退一大步,拉開與她的距離,像法庭上孤獨的罪犯等候判決。
「你……真的不是奇睿?」
「不是。」
程思曼倒抽口氣,自己不可思議的臆測竟是對的!
她駭然凍立原地,朱佑睿不敢看她的表情,略略別過視線,澀澀地苦笑。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不是的?」
「是……昨天,我看你當眾表演舞劍,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仔細想想,真的有點奇怪,自從你在北京的醫院醒來失憶後,好像換了另一個人似的。以前你會的事情,現在得花一點時間才能重新學會,可我以為你不會的事情,你卻能信手拈來。你以前最討厭泡茶了,怕鄭伯伯逼著你繼承家業,對有關茶藝、茶葉的一切都敬而遠之,可你現在會古代點茶的手藝,會用長嘴壺斟茶的功夫,但我只教了你最基本的泡茶知識啊!那些都是你從哪里學來的?又是什麼時候學的?」
「你不覺得也許是我在失憶以前,自己偷偷在某個地方學的?」
「嗯,我本來也這麼想,可你記得點茶的手藝,卻忘了怎麼跳舞,這不是很奇怪嗎?」
「所以你昨天帶我去夜店,是為了試探我?」
「奇睿以前可是個跳舞高手,還有像汽車旅館這種地方,他也來過很多次了,他會跟在夜店認識的女人玩一夜,有時候還會跟我炫耀……」程思曼驀地一頓,喉間猶如噙了一枚酸橄欖,酸澀難言。
如果這男人真的不是奇睿,那他到底是誰呢?真正的奇睿又上哪兒去了?
她茫然地望向他。「昨天在飯店樓梯間,你跟我說你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我了……就好像你不是躺在醫院昏迷不醒,而是你的靈魂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差點回不來了……」
這女人真的很聰慧,還很敏銳,不愧是自己喜歡的女人。
朱佑睿澀澀一笑,眼神掩不住濃濃的欣賞與眷戀。
她看著,心韻亂了幾拍,心頭卻更酸了。「睿,你和奇睿難道是雙胞胎嗎?不然這世上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相像?是我認錯人了嗎?」
朱佑睿沉默片刻。「不是你認錯人,是我佔用了他的身體。」
程思曼听了,只是表情微變,並不怎麼驚訝。
他自嘲地扯扯唇。「你早就猜到了,是嗎?」
她默然頷首。
他暗暗捏握拳頭,努力壓抑波濤起伏的心海,言語在牙關緊咬著,好不容易才沙啞地吐落。「你……怕不怕?」
怕他是個妖怪,怕他強佔了她熟識之人的身體,怕他這個來自古代的靈魂……
「不要怕,曼曼,我不會傷害你。」他再次許諾,彷徨無肋地僵站著,深怕她說出一句排斥自己的話。
她看著他,彷佛會說話的眼楮閃過迷惑、掙扎、慌亂,可在察覺他也和自己一樣慌張,甚至更加手足無措後,漸漸地轉變成溫柔的心疼。
她上前一步,主動靠近他,將手撫上他冰涼的臉龐。「我相信你,睿,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朱佑睿身體劇烈地震了震,排山倒海的情緒霎時淹沒了他——她不怪他!她沒把他當成妖怪!
「曼曼!」他再也壓抑不住滿腔激動,展臂緊緊地摟抱她,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里。「謝謝你,曼曼,謝謝你不怕我,謝謝你相信我。」
听出他話里微微的哽咽,她止不住地鼻酸,動情地回抱他。
他將她摟得更緊,好似深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眼眶隱隱泛紅,他緩緩地深吸一口氣。「曼曼,你願意听我說嗎?」
清風習習,陽光暖洋洋地灑落,朱佑睿與程思曼並肩坐在河岸公園的樹蔭下,望著悠悠的水流。
朱佑睿講了一個長長的故事,關于他的背景來歷、關于他生長的那個時代,以及他的靈魂是如何意外地穿越時空,附身于鄭奇睿身上。
程思曼听著,時而驚奇,時而向往,又心疼他從小失去母親,得不到父親疼愛,才十幾歲便自行請纓上戰場,過著殺戮征伐的血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