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身手。」他豎起拇指贊美。
「真沒用。」丟下這句,她走也。
程少華連茶都來不及泡給她喝,連貓兒們都來不及跟她熟稔。她果然極簡徹底,完全不想跟他有房東房客以外的關系。甚至連他給的贊美,都視如糞土——至少當下的表情是。
程少華不以為意,她的冷漠不屑,絲毫不能消滅他對她的興趣。
而如果徐遠以為他會是個安分的房客,那就大錯特錯了。
五月,第二次繳房租。
他依然準時抵達咖啡店,照舊乖乖奉上租金。
她依然收了錢,照舊起身就走。
他果然不疾不徐又吐露兩字。
「且慢。」
又來了?徐遠止步,轉身瞪他,手叉腰,表情不爽。
「又怎麼了?」
「這個……」程少華打開帶來的購物袋,拿出一花盆,盆中植物已枯萎。
「這是什麼?」
「你陽台種的左手香。」
「怎麼變成這樣?」垂頭喪氣,葉子軟趴趴,葉緣枯黃。
「我不知道,你說它怎麼了。」
「你厲害,連左手香這麼好養的植物都能搞成這樣。這很明顯是澆太多水了……回去後把土換了,然後——」
「我不懂這些,要嘛就讓它蹺辮子,要嘛你帶回去自己救,養活了再還給我。」
「程先生,你該不會每次繳房租都要給我找麻煩吧?」
程少華竟一副受辱的無辜表情。「我這麼用心愛護你的房子,特地把快死的花草拎來給你,你知道這一盆有多重嗎?要不是你說討厭接電話,我就讓你自己過來搬走。還有,換作別的房客根本不會為了這樣一盆快死的花草特地搬來還你,你要是不Care,我就放著不管了……」
「是是是,我帶回去。」她頭痛,抱著花盆離開。
「下個月見喔。」程少華好歡喜地目送她。「要把它養好啊。」不忘叮囑。
徐遠捧著花盆回去。
她當然不會讓左手香就這麼死去,沒看見就算了,看到了就必須處理,陽台的花草是當初跟妹妹一起養大的。
晚上,徐遠將那一盆左手香,擱在桌上,靠近窗戶。
她面對左手香坐著,托著腮,愣愣瞧了很久。
她納悶,有哪個房客會無聊到拿一盆快死掉的花草煩房東?程少華還真敢開口,那家伙怪怪的。
左手香換了土,加了肥料,曬過太陽,一天比一天長得精神漂亮。很快發出新葉,容光煥發。
隨著繳房租的日子近了,徐遠有點不安,這次,程少華該不會又羅嗉什麼事了吧?
這次,程少華在繳房租前一天發簡訊提醒她——
「記得帶那盆左手香回來。房客程少華。」
「不用了,左手香我留在這里養。」徐遠回訊。神經病,干嘛還特地搬那麼重的花盆過去?
「我有強迫癥,租房子的時候有三盆左手香,少了一盆我住得不舒服。」你神經病!徐遠從床上跳起。這家伙變態嗎?!找她麻煩。
好,明天讓你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徐遠的戰斗力整個被激起。
她關掉手機,同時決定,明天要將程少華罵個狗血淋頭。
第5章(1)
徐遠今天排休,停車場老板汪大吉過來交接,他五十多歲,住敖近,停車場是汪家祖產。早上八點,他腋下挾著報紙,穿汗衫,海灘褲,夾腳拖,悠哉悠哉從住家晃過來。
「早啊……」他看徐遠右手環抱花盆,已站在收費亭外等。「要出去啊?早餐吃了沒?」
他每次都大嗓門地熱情問候,同時又毫不介意地接受她冷淡的回應。
「昨天收了四千五。」徐遠將鈔票給他。
「你點一下。」又交接車主鑰匙。「呵呵呵,不用點,信得過你啦,捧這麼大花盆要去干嘛啊?」
「去打人。」
汪大吉大笑。「你這麼瘦怎麼打人?不要被打就好嘍。要不要我幫你?」徐遠揮揮手,走了。
花盆重,天氣熱,她才走幾步,就熱得汗如雨下。左手吃力地從褲子口袋撈出手機,撥給某人。
「小毛——‘少年pi的奇幻漂流’幸福在演了,要不要跟我去看?……唔……早場看完還可以看中午場的‘海賊王’……別尖叫,就知道你想看‘海賊王’……不過今天我要收房租,四點要先走不能到晚上……」
下午四點多,徐遠從幸福戲院離開,她捧著花盆,站在公車站等候。從這兒到收租的咖啡店,搭捷運要轉線,扛著花盆走來走去的很麻煩,她改搭公車。
上車後,徐遠坐在車廂左側,靠窗位置。膝上放著塑膠袋,袋內是那一盆左手香。
她額頭抵在車窗玻璃面,搖晃中,凝視窗外風景,一會兒,公車駛經台北東區,熱鬧的忠孝東路,沿路是剛放學的學生。她看著這些少年,走在鬧區騎樓下,他們逛街,打打鬧鬧地。過去,她跟妹妹也常常那樣歡笑地並肩逛街。她思緒飄得老遠……
「真的嗎?開設計工作室很好賺嗎?」妹妹勾著她手,雀躍地問著。
那時,她胸懷大志地告訴妹妹,以後她要自己開工作室。妹妹一路上蹦蹦跳跳地說︰「我要變有錢人了!」
徐遠好像又看見過去那個穿套裝,拎著公事包,意氣風發的自己。她握著妹妹的手,昂首闊步,很囂張地。
「等我累積好人脈,開設計工作室,你辭掉工作來幫我,我們姐妹一起賺大錢。等存款夠了,就買房子讓你住,我們搬出去,姐會把家弄得非常漂亮——」
「那一定要釘大書櫃給我,我要放漫畫書。」
「沒問題,沿著牆壁,釘大書櫃給你。」
「Yes!」徐甄宜歡呼。「我們終于可以擺月兌哥了,每天看他跟媽要錢,一天到晚鬧事,媽老是哭哭啼啼的,我都快瘋了。」
「放心,姐一定買房子讓你住,以後不用看那家伙發神經。」
「等姐姐賺錢,我負責數錢,我們姐妹合作天下無敵。我覺得我們要轉運了,以後靠你了?——」
可憐的甄宜……是姐姐害了你。徐遠失神地想著往事……忽然,有東西撞到她右臉。她轉過頭,看見隔壁睡昏了的女高中生,一把油膩的發黏在她臉上。
「喂。」徐遠推開她。
染紅發的女生驚醒,看著她。「干嘛?」
「你頭發踫到我了,過去一點。」
「很凶喔,是不是欠揍?」女學生呸地,賞她白眼,還很故意將書包往她那邊頂過去。「你才給我坐過去一點!XXX。」奉送一句髒話。
徐遠一把揪住她頭發,她哀叫。「聞聞你的頭發,幾天沒洗頭了?」
「X,你真的是欠揍。」女學生一掌呼來。
徐遠抓住她的手,用力甩開,女學生怒了,抓了書包要K徐遠,忽然她們同時身子一震,書包飛出去,人也失衡。剌耳的煞車聲,砰地巨響。
尖叫聲,玻璃碎裂聲,混亂中有人哀嚎,有人尖叫。
十字路口,一輛砂石車闖黃燈,在高速中,撞上公車。
突遭沖撞,公車翻覆,右側墜地。車體變形,板金外露,成了殺人利器。乘客尖叫,慘烈哀嚎,或有瞬間失去意識的,亦有剎那致命的。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徐遠在撞擊中,失去意識,是斷斷續續的申吟聲將她喚醒。
「姐姐……救我……我不想死……」
徐遠睜開眼,對上一雙血眸。對方看著她,哀哀申吟。
是剛剛那位女生?徐遠驚駭,發現自己躺在地,身上是那少女,少女背上被破爛堅硬的車體板金重壓住。汽油味嗆鼻,皮膚有黏稠感,是血,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