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啪地幾句話,將他揭發;她一個凜凜注目,將他看穿。
他暗暗顫栗,默默收緊拳頭。
他在瞬間變回無能孩子,他尷尬,困窘,難堪地站在這兒,忍受她的嘲諷。他轉身離開……他大步走遠。
他感覺自己,太赤果,連背影,都虛冷。
他想即刻消失她視線里。
又想瞬間將她撲倒,封住她可惡的嘴。
他想,他再也不要跟她見面了。
又想抓緊她,積極證明自己,教她明白他不是她說的那種人。
他感覺笨拙,他感覺鈍重。他一身冷汗,走出停車場,感覺很失敗。
哼。
挫敗啦!
他白痴,他來干嘛?他好嘔,想去死一死啦。
等等,程少華止步,又踅返停車場。
徐遠正要進收費亭,看他又走來。
她不耐煩地問︰「又怎麼了?」
他更不耐煩地說︰「我要把貓帶走,它跟著你會有不良影響,反正你舍得。」走進收費亭,他抱起小華就走。
哼,老子再不要看見這個臭女人,拽什麼拽,貓要帶走,他跟小華有感情的。可怕的女人不配養他的貓。程少華緊摟貓兒。爹錯了,不該讓你跟這個女魔頭相處,咱爺倆快回家吧。
徐遠看他把貓抱走。
隨便,不希罕,我才不會難過。
她進收費亭坐好,怎麼坐,都不對勁,一直調整坐姿,老覺得腿上冷冷的。是啊,這幾天小華總窩在她腿上,陪她上班。
傍晚,老板汪大吉過來交接。「耶?你養的貓咧?嘖嘖嘖?嘖嘖嘖?喵咪喵咪?」他很搞笑地朝收費亭嘖了半天,喚小貓。
「不用嘖了,還回去了,不養了。」
「唉呦,干嘛不養咧?那麼可愛。」汪大吉像是比她更舍不得。
徐遠交接完畢,走回房間。
她把貓沙倒進塑膠袋,將貓盆立在角落。
她拿出手機,坐床上,打電話給小毛。
「……所以貓又被他拿走了,他以為我會難過嗎?我才不會。養貓也很麻煩的……你晚上吃了沒?吃了什麼?……我還沒吃,不知道要吃什麼。」
閑聊幾句,徐遠放下手機。坐床上,望著窗外。天空逐漸暗下,路燈整排亮起。巷弄汽機車多了起來,都是下班趕著回家的人潮。
車聲吵雜,鄰人的電視機聲大開著播報晚間新聞,那些社會事件,彷佛離她很遠,她也不關心。路人經過,或嘩笑,或議論公司八卦,或埋怨老板同事。這些,也離她很遠。
房間漸陷入黑暗,她應該開燈,卻懶瀨地不想動。
此刻,房里,沒人惱她,應該是清靜的,她卻有種待不下去的慌恐。她索性躺下,又覺得時間走得慢,不知道要做什麼。她又坐起來,心跳很快,手心出汗,想大吼大叫,胸口堵得慌。
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一切都令她厭倦透了!
不如今天就去宰了鄭博銳那個畜生,做個了結,這樣的日子,她不想再過了——
忽然手機響,她嚇一跳,抓過來看,程少華?她按下接听鍵。
「喂?」
「徐遠,你馬上給我過來。」
好。差點這麼說。見鬼了,她驚訝自己竟興奮接到他電話?
她冷靜下來︰「為什麼?」
「你家廚房毀了。」
程少華戴著口罩,站在廚房,打量天花板。
他雙手盤胸,氣質高雅,如鶴立雞群,處在發瘋的室友間。
廚房,變成水鄉澤國。天花板滲水,伴隨詭異臭味。
程少華站在那兒分析︰「這水勢一陣一陣的,可能上面的人廚房流理台排水管破裂或堵塞了,不過這到底是什麼臭味?真可怕——」
「可怕可怕是很可怕,程少華,你就站在那里寫一篇文好了,你就盡避晾在那里不要動手——」郭馥麗酸他。
她跟潘若帝忙得團團轉,他老兄倒是勇敢,非常真小人地袖手旁觀。天下竟有此等無恥之徒!柄之將滅,必有妖孽。
「程少華你不幫忙就滾開。」小冰罵。
「我不是立刻通知房東了?」
「你還真是幫了大忙喔。」
「房東就快到了,這里太臭,我去洗澡。」程少華閃也。
「哇哩咧——X&%……」和這種人生活,郭馥麗怎麼戒得掉髒話?
「嘿休嘿休——」潘若帝穿運動短褲,鼻孔塞著衛生紙,咬牙,移動冰箱。郭馥麗不停找水桶盛髒水,倒髒水,嘴巴也沒停︰「SHIT!SHIT!好臭。」
潘若帝移好冰箱,又拿薰香來點上,煙霧裊裊啊——
冰馥麗命令他。「你去樓上,看他們家廚房是不是有漏水?」
「喔。」遵旨。潘若帝奔上樓,很快下來回報。「樓上住著重听的阿北(台語阿伯之意),他說他沒在用流理台。」
「潘若帝,為什麼你手上多了兩個垃圾袋?」
「喔,那個阿北獨居,又有帕金森癥,不方便倒垃圾,所以我順便帶下來等一下幫他扔。」
冰馥麗按住太陽穴,深吸口氣後,爆叫︰「你是嫌我們家不夠臭嗎?!」爛好人。「快點去流理台把弄髒的置物箱洗干淨!」
「你很喜歡命令我喔,」潘若帝放下垃圾,走到流理台前。「為什麼要我來洗?」
「不然你有本事,叫在浴室洗澡的那位過來洗啊?」
「你也可以洗啊!」
「我一直罵人,我很累耶。」
「你知道就好,遇到事情就只會發飆,你欠修行啦,有空的話看看佛經,不要只會玩臉書的糖果游戲。」
「啊X!」郭馥麗踹櫃子,手中的勺子往牆壁砸。
阿姐又暴走了!
「都不要洗好了,都丟掉丟掉,大家臭死好了!馬的嗦什麼?」
「唉。」潘若帝嘆氣。「又發作了,冷靜好嗎?我洗OK?不就是東西弄髒,廚房淹水,人生除死無大事啦,小事情嘛。你EQ怎那麼弱啊?」
「你EQ好,通通你做啦!」
冰馥麗奔出廚房,坐沙發,點煙抽,她需要冷靜,拿出手機,打給親姐。
「姐——我快瘋啦。」嗚——她好傷心喔,都不了解她有多心酸。想她從早上趕劇本到晚上,跑出去買了冷凍水餃回家煮,還買了麻辣鍋底,想大吃一頓慰勞自己,萬事備,材料也清洗妥當,沒想到天花板嘩啦啦地,所有食材盡毀——她跟姐哭訴︰「我們廚房壞了啦,我好餓喔,我快被這間房子氣死了,還有被程少華氣瘋那家伙他——」
等一下,門鈴響了。房東來了嗎?
「姐,我現在要去罵人,晚點打給你。」
冰馥麗按熄香煙,奔去開門。一個身影比她更快,伴隨一陣皂香,咻地掠過她身前,沖抵門口,刷地開門,教後頭的郭馥麗震驚不已。
程——少——華——?咱家的大少爺幾時這般熱衷開門?
靠夭!包夸張是,這家伙身上只圍浴巾在腰部,如此暴露古銅色肌膚,壯碩胸肌,強健臂肌,以及最流行的人魚線——
這位少爺是在干嘛?
冰馥麗敏銳地嗅到不尋常氣氛,她眉頭一皺,案情不單純。
門外,房東徐遠退後一步。
這是干嘛?她就是再淡定,也禁不起這般挑釁。
濃郁的男性賀爾蒙攻擊她,他竟果著上身開門?驀地,雄壯身軀乍臨面前,她眼楮差點驚瞎,臉面瞬間脹紅。她低頭看地上,驟然退回十七歲年紀,剎那失去防御能力。
冷漠是什麼?堅強是什麼?成熟是什麼?都忘了啦,最原始的生物本能果真天下無敵,教徐遠一下失去主張,慌亂地講話結巴。
「那個……廚房……我看一下廚房。」
喔齁齁齁齁喔齁齁齁齁呴。再囂張一點啊。徐小姐?!
程少華往前大站一步,傲人胸肌差點撞上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