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宋安怡的專業,她原本可以安排公司經驗最老道的阿姨接下這項重金任務,安排每周一三五前往周教授家進行清潔工作即可,但麻煩的是,周教授個性古怪又有潔癖——卻不愛動手打掃環境,他可以控制自己活動的區塊(例如臥室和衛浴)維持干淨明亮,但家里其他區域哪怕已蒙上一層灰,他也可以視而不見。
這麼怪異的個性,又不愛陌生人在家里進進出出,結論這個工作只能由宋安怡親自處理,而周教授的理由也很簡單——「談約時,宋安怡來過他家」——翻成白話的意思就是不要再讓公司其他人到他家。
炳,無所謂啦,VIP會員一說話,什麼都好商量,不過想想也對,雙方家長都認識,基于這層關系,周教授和她並不算「完全」的陌生,所以她是唯一一個可以拿著磁卡自由進出周教授家里的女人,也是唯一一個可以爬上周教授床上——換床單的女人,她知道這讓其他女人又嫉又妒,就好比這棟豪宅的美人鄰居們每回看到她,哪一個不是咬手帕一臉的不服氣呢?
但在宋安怡的想法里,周教授是公司的VIP會員,也是老媽的老師的兒子,她認真執行她的任務,偶爾分享一些有趣的新聞,但也僅僅如此,她目不斜視,不敢放肆多看帥哥,心底更是沒有半分遐想。
重點是她有男朋友了,所以迷人的周教授真的很安全,美人鄰居們真的不用咬手帕,一臉怨念。
「今天的薄荷葉是現摘的,我上星期天跑去花市買了一盆薄荷回家,薄荷應該不難養吧?上回我把听說隨便種都能收成的九層塔給養死,被我媽和夏總嘲笑很久——
「耶,周教授還記得夏總吧?我們‘效率’的老板,每次打手機給我說話很大聲的那個。所以啦,這回說什麼都不能把薄荷養死,要不然夏總也會很大聲嘲笑我的,說不定整個辦公大樓都可以听見呢。」
這半年來,他們的互動方式一直都是這樣,雖然周教授話少,表情也少,往往只有她自個兒一頭熱,但她活力十足,毫無顧忌地揮灑她的熱情,字典里完全沒有「安靜」這兩個字,剛開始不熟悉時,也許還能安靜個幾天,但打過幾次照面後,有什麼好玩、好吃、有趣的新聞,她總是忍不住拿出來與他分享,即便周教授不回應或是只有些微反應也都無所謂,只要沒叫她閉嘴就好。
見周教授的茶杯空了,宋安怡舉起她那專門給周教授品茶用的英國田園風骨瓷制茶壺,將茶杯添滿,這一組英國風的器皿在到處是古董的周教授家里,顯得格外新潮流行。
「周教授要來些手工餅干嗎?」
周陌舉杯的手有0.1秒的停滯,燈光下,如垂簾般的長睫毛一顫。
宋安怡聳肩,紅唇高高嘟起,心里明白勇者也是有極限的,上回的桂圓米糕顯然嚇壞周教授了。她舉起手,很認真的說︰「請放心,我發誓今天的杏仁瓦片絕對沒有添加任何食譜里所沒有的食材。」
從頭到尾,周陌清銳有力的黑眸沒離開過桌上攤開的書籍——線裝書,毛筆字,看那陳舊味十足的模樣絕對也是古董級的狠角色,這就是周家霸氣的地方,人家擺在玻璃櫃里欣賞的珍貴古物,他們可以信手拈來像翻流行雜志一樣。
「嗯。」
周教授的嗓音一貫淡然,卻足以讓宋小二心花朵朵開,立刻將杏仁瓦片盛放在英國田園風骨瓷制點心盤上,開開心心地呈了上來,當然,這茶壺和杯盤都是她放在周教授家的,工作之余也是要懂得放松,基于周教授是老媽的老師的兒子,有好東西她絕不吝嗇分享。
「周教授試試看,放心,不會太甜的。」
宋安怡也替自己倒了杯茶,接著環視整間書房,落地窗前擺了張紅木瓖玉的桌子和同組的太師椅(當然也是古董級的好物),這里陽光充足,有最好的采光,是個很棒的閱讀環境,只是她實在搞不懂的是,太師椅有比沙發椅來得舒服嗎?
她移移,皺了皺眉頭,坐了好幾個月,她嬌貴的臀還是適應不了。
「坐墊在櫃子里。」
周陌修長如玉的手翻過一頁古書,優雅略薄的唇線微啟,低潤的嗓音逸出,如早春的一道泉水般。
周教授如果不當教授,絕對可以賣聲為生,而且包準紅透半邊天。
「哦。」
宋安怡熟門熟路地由櫃子里拿出一只圓形的軟墊,心頭一怔,看那花紋婉轉優美,編織工藝獨特精細,便明白這坐墊來頭肯定不小,說不定還是哪個皇後或妃嬪坐過的寶物。
「周教授,這……我拿來墊……好嗎?」宋安怡指著坐墊。
周陌細長的眉眼一掃,語氣雲淡風輕。「坐墊不就是拿來坐的嗎?」
最好古董可以讓她如此蹂躪摧殘!周教授可以拿古書當雜志,她可沒膽把有年代的古董擺在下……宋安怡嘆口氣,把坐墊放回原位,關好櫃門,坐回硬邦邦的太師椅上。
她一臉不情願,周教授也沒理她。
不記得從何時開始,每回清潔工作結束後,她會泡上一壺茶,準備好自制的點心,和周教授一同分享這片寧謐溫暖的陽光。而周教授也很自然地就接受了,沒半點不悅或責怪的意思。
有這樣的雇主其實也不錯,她明白周教授是位面冷心善的暖男,否則哪會放任她呱嗓吵人,也不會任由她開心地準備下午茶,更不會好心提供古董軟墊,他一定是好人沒錯。
宋安怡輕輕啜著芳香的花草茶,今天的花茶新組合的確有放松身心的效果呢,呼,真好。她滿足地漾起了笑。
但宋安怡真的多想了,周陌面冷沒錯,但心善不善?是不是暖男?那可難說了,事實上,他不只面冷,心也懶得有什麼大起大落的溫度,他很務實、很理智,骨子里早已習慣以監定古物價值的態度面對所有的人事,就好比以他的視角評估宋安怡這個人——
思想簡單,話多,很吵。
她似乎以為全世界的人只要眼神對上、話題聊上了,都可以成為交心的好朋友,還能大方分享拙劣的廚藝。
不過,她的笑容很真實,態度也很真實,讓人容易看透,這樣的人也算稀罕,就像收藏的珍寶一般,所以他能夠放任她在家里喧嚷,並不討厭。
周陌不用抬頭,也能感受到這屋子里充滿著屬于宋小姐活潑的能量,他也習慣每周一三五這熱鬧的陪伴,只有在這一刻,這位獨來獨往的大師級人物才會承認,「人」或許真的是群居的動物。
「周教授覺得杏仁瓦片好吃嗎?」
在周教授取用第三片餅干後,宋安怡希望得到一些贊美。
但周陌沒如她所願,依然看著手中的古書,取了第四片。
宋安怡微微笑,目光落在周教授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這反應應該是代表今天的點心有合周教授的胃口吧?
周教授含蓄的「肯定」讓宋安怡很開心。「我明天想再試試桂圓米糕,沒道理不會成功的,後天我再拿給周教授嘗嘗看。」
宋安怡自顧自說著,也沒期待周教授會有回應,突然,周陌站起身,把宋安怡嚇了一大跳。
周教授幾近一百九的身高,走路的時候背脊筆直,一手垂落身側,一手插在口袋里,淨白的襯衫縴塵不染,步伐微快,干淨俐落,身型不顯魁梧,卻有種精勁的敏捷感。
周陌走到書桌旁,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上頭印著書店店名的牛皮紙袋遞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