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遲(上) 第9頁

她已經可以預見,他豐收事業與婚姻,成為人人欣羨的人生勝利組。

用完餐,他本想送她回去,她說要到前面等公車,于是他便步行陪她走到公車站。

他偏首瞧了瞧街景,入夜後,更能明確感受到街上細微的氛圍變化。「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她微訝,悶笑。「你不知道?」見他搖頭,才又續道︰「是西洋情人節。」

西洋情人節不若中國情人節,沒那麼有這染力,節日感不強,她這種單身狗,無感是正常的,他這種有另一半的也敢不上心,呂若嬙沒休了他,還真是他福澤深厚。

「情人節啊……」有情之人告白的日子。

邵雲開頓足,斂目。

「欸,不是我要說,偶爾還是要年少輕狂一下啦!」雖然這人心里,根本就住著一個仙風道骨、完全可以成仙的入定老人。

「你怎知我沒有?」

「你有?」她斜眼督他。

邵雲開不答,回眸見她輕搭雙手朝嘴邊呵氣。「很冷?」

「有一點。」

「我去前面買咖啡。」她請他吃晚餐,他請她一杯咖啡,就當回禮。

不待她應答,他快步越過馬路,走進對街的咖啡廳,她索性便坐在公車候車椅等他。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將咖啡遞給她。

他只買了一杯,給她暖手,他是不喝咖啡的。

余善舞心領地微笑,雙手捧握咖啡杯,輕啜一口,手暖心也暖了。

他將雙手插回口袋,仰眸望了望天際,等公車的空檔,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今天雲層好厚,看不到月亮。」

「對呀……」她下意識應和,這才後知後覺聯想到——「你的名字,是不是取自『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意思?」

「嗯。我父親追了我母親好幾年才追到她。他們感情非常好,只生我一個獨生子,听我爸說,母親身體不好,不舍得她太辛苦,母親在我不滿十歲時過世了,許多人勸我爸續弦,至少為了孩子著想,家里總要有個女人。

「我爸沒理會,一個人獨自把我養大,我跟他約好,要來參加我高中群業典禮,但他沒熬到那一天就走了,是癌癥,其實我父母的病,以現在的醫學技術都不是無藥可救,至少不至于走得那麼早。」

原來,這就是他早早立定志向,從醫的緣故。

有這樣的成長背景,也難怪他早熟又穩重。

「或許你可以把它想成一種因果?」有他父母的因,種下他從醫的果,經由他的手,去造福更多的家庭。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麼會相遇?」

「不就是因為一碗粥嗎?」因為她那時很餓啊。

「茫茫人海,我誰不遇,偏偏遇上你,如果不是這樣,我現在或許已經離開醫學界。」

他是因為她,走出生命的低谷,找到全新定位,才有後來的那場手術,讓他能夠用這個重生的自己,幫她重新站穩腳步,找回夢想。

這當中的因果,如今想來,或許所有的相遇,早在冥冥中注定。

他注定會遇上她,她也注定要遇到他,在彼此的生命中,撒下一顆善的種子,成就彼此的人生,圓滿他們這一段善緣。

遠遠地,看見公車駛來,他將目光移回她身上,定定相視。「余善舞,我很高興,遇到你。這一段對我而言,有著不同的意義,它永遠會在我生命中,佔著一個特別的位置。」

「……喔。」她以前是常常不要臉地說自己善解人意、有顆七巧玲瓏心什麼的,自詡是人家的知音,但他從來不吭氣,還會當沒听到,突然冒出這麼感性的話,害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再見。」他輕輕地,吐聲。而後,頭也不回地轉過身,往醫院的方向走。短暫的任性縱情過後,終是要走回原本的人生軌道。

余善舞目送他的背影,小小懵了一下,猛然回神,眼睜睜看著公車從她眼前駛過。

靠!沒坐到。

追公車這種事太蠢了,她只思考一秒就決定放棄,等下一班。

她退回候車亭,一口、一口輕啜咖啡,在下一班公車到達前,喝光了它。

正要順手扔往一旁的垃圾桶,不經意瞥見咖啡杯面向外側的地方,似有字痕。

夜風拂面,雲層散去,月華露出臉來。她轉過杯身,就著淡淡月華細瞧——

我愛你。

很簡單的三個字,沒有抬頭,沒有署名。

她怔怔然。

回神過後,莫名地兩頰發暈,臉熱心跳,全世界的女人,在措手不及被突然告白時,都不可能淡定得了,尤其是一個自己壓根兒沒料到的對象——真的沒有嗎?

心里一道小小的聲音,反問回來。

連她哥都看得出來,一個男人為她做了這麼多,若不是有心,還能是什麼?

回想今,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忽然間,懂了。

他今天,是特意來找她的,他來告別。

他說——愛,可以任性任情,但隨本心。

這是他的愛,他的任性任情、但隨本心,坦坦蕩蕩面對自己首次的心動與怦然,再完完整整、沒有遺憾地結束。

虧她方才還笑謔他不曾年少輕狂過,殊不知,他有。

她手中,正握著他的年少輕狂。

「謝謝……」指月復輕撫過那淡淡的字痕,暖暖微笑。謝謝你的真心真意,任性任情。

後來,他們再也不曾見過面。

她其實很清楚,他那晚的意思,就是句點。從此,她便只是年少時,一段獨特的回億,再不會有交集。

所以她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沒有去參加他的婚禮。

但她想,他一定會幸福,是否多她一人的祝福,都一樣。

很久以後,她翻開那本他送的曲譜,他夾上字箋的那一頁。

那是一首古老的異國民謠,帶點佛朗明哥的輕快飛揚,他說,適合她。

或許他眼里的她,合該便是如這旋律般輕盈曼妙,讓人打心底歡悅。

她在參加一次的慈善義演時,將這段小曲改編融入,親自獨舞了這麼一段。

——「送給一個不具名的朋友,半厥歌舞酬知己。」

活動結束,她對著采訪的媒體,她微笑如是說道。

即便人生踏上已無交集,她始終記得,那個曾經知她懂她、為她圓夢的知音。

無論他是否看得到。

第五章  月老簿上早留名(1)

然而人生,終究比想象中漫長,即便立意永不相見,誰也說不準,是否會在生命的某個轉彎處,再度相遇。

三十六歲這一年,邵雲開遇上人生又一個意料之外的轉折——他離婚了。

婚姻,終究不若事業,只要全心投入經營,就能圓滿豐收,他與她,都沒有錯,只不過月老簿上早早命定,他倆終是緣深情淺,只能相陪一段。

他們徹夜長談,聊了很久,最後決定離婚。

沒有吵鬧,沒有爭執,他們是和平分手。

消息傳出之後,他被問到最多的問題,永遠是——「她要離還是你要離?」

「是我們共同的決定。」他總是這麼說。

原是人人眼中的模範夫妻,一夕之間,突然說離就離,沒個內情,誰信?

可從當事人口中挖不出內情,尤其他們又是和平分手的最佳典範,分手不出惡言,完全听不到半句對對方的微詞。

離婚手續都還沒辦妥,就傳出呂若嬙在婦產科產檢的內線消息,炸翻一堆人。

可婚,依然照離。

于是,男方成了口訣筆伐、眾矢之的的對象,老婆都懷孕了,還是堅持要離婚,這除了渣還是渣,簡直渣中之最。

邵雲開一聲不吭,沒為自己分辯半句。

離婚這種事,總該有人扛責任,為失敗的婚姻買單,而呂若嬙有家世、有能力、性情又嫻淑靜雅,渾身上下無可挑剔,是男人夢想中的完美女神,這想來想去,問題也只能出在男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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