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莫憂收起手機,看了不遠處如同處在冰窖里的工作團隊一眼。
沒人敢大聲說話、沒人敢正眼看著冷昊,就怕不小心便會鬧出尸橫遍野的慘劇。
唯有見慣冷昊發脾氣的方大為還算正常,但他也好心地建議大家,最好連走路都不要太大聲,免得被冷昊找到各種理由翻臉走人,扔下一堆沒人能接的爛攤子。
錢莫憂低頭畫著她的大眼女圭女圭--女圭女圭抱著雙膝,縮在一座冰山旁邊,冷得瑟瑟發抖,可她睜著大眼堅持地望著那座冰山,好像里頭會蹦出一個人來。
「原來這是你畫的。」方大為說。
「啊!」錢莫憂尖叫一聲,把畫冊抱在胸前。
「抱歉嚇到你。」方大為抱歉地說。
「沒事。」錢莫憂拍著胸口,這才放松下來。「你之前看過我的大眼女圭女圭?」
「我的意思是你畫得很好。」方大為別開眼,不自在地說。
突然間,被人注視的感覺讓錢莫憂抬頭看向方大為身後。
冷昊立刻別開眼,根本不跟她對上眼。
「幼稚。」她悶哼一聲,對方大為說︰「冷昊在瞪你,是要找你嗎?」
「有嗎?」方大為回頭,只看到冷昊在教訓模特兒。
錢莫憂點頭,定神看了一會兒後,她發誓自己看見了模特兒眼里對冷昊的怨恨。
幸好,冷昊說他這回要拍的是那種憤世嫉俗的感覺。
老實說,就連她這個對穿著漫不經心的人,都能感覺到冷昊設計的白襯衫穿在一臉疲憊的俊男美女模特兒身上,那種絕處逢生的美感有多與眾不同。
只是,冷昊的拍法根本是在折磨人--他要模特兒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只能用眼神表達出被困住而無法掙扎的苦。
錢莫憂雖然認為只有虐待狂才會想出這種點子,但她一開始畢竟還看得挺愉快。然而盯了幾個小時後,她發現唯有模特兒突然變形、融化還是狂噴鮮血,她才有可能免于打瞌睡的困擾。
「我真的不能先走嗎?」錢莫憂眼巴巴地問著方大為。
「不行。」方大為搖頭搖得像博浪鼓,還不小心驀打了個寒顫。「你剛才不過去上廁所,冷先生就摔了兩個杯子,罵哭了一個工作人員。我求你千萬別偷偷溜走,否則冷先生一發飆,今天是絕對拍不完。再待一天,就可以了。」
「好吧,雖然我覺得他脾氣差和我在不在這里,實在沒有必然的關系。」錢莫憂嘆了口氣,再度倚著牆壁坐下。
「有關系。」方大為斬釘截鐵地說。
錢莫憂看著方大為一臉戒慎恐懼的表情,她決定要證明他是錯的。
于是,錢莫憂雙臂交握在胸前,開始死命盯著冷昊。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盯到路過的旁人都發覺了她的舉動,但冷昊就是不看她,害她盯到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你是僵尸嗎?」冷昊對著模特兒冷冷說道︰「現在的眼神是想殺了我還是一口咬死我?拜托你能不能演得再干脆一點?不要像頭缺牙的猛獸,浪費我的拍攝時間!」
錢莫憂听得嘆為觀止,差點想把這些句子抄起來好讓妹妹寫進小說。
鈴鈴鈴……
錢莫憂的手機突然震天價響地響起,強壓過畫廊內正在播放的巴哈鋼琴曲。
冷昊的惡眼驀地朝她狠狠殺過來。
錢莫憂發現自己成了眾矢之的的目標,第一個反應就是道歉。
「對不起!」錢莫憂辣紅臉,飛毛腿一樣地狂奔離開現場。
厚,又不是她想待在這里的。
鈴鈴鈴……
她和許梅梅擦身而過,推開藝廊後方玻璃門,走進一座小花園里,接起手機。
「喂。」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莫憂姊,我是冷芳如。」手機里傳來冷芳如軟軟的聲音。
「你好。」她看著天空長嘆了口氣,感覺這兩兄妹應該是上天派來考驗她處變不驚的人選。
「雖然哥哥說他會代我道歉,但我還是覺得我應該自己打電話給你--關于老鼠咬你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
「傻孩子,事情都過去那麼久,我早沒事了。而且,又不是你叫老鼠咬我的。」而且冷昊何時跟她道歉過了?
他不過是在醫院時說要「對她負責」,害她心驚膽跳至今,罪行惡劣到應該拖去問斬。
「莫憂姊,我想再請你到我家吃頓飯,星期五晚上八點好嗎?」冷芳如聲音透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不用不用。」錢莫憂瘋狂地搖頭,好像這樣對方就可以看到一樣。「而且我跟你哥鬧翻了,如果看到他,大家尷尬。」
「哥哥說他那天晚上有約會。」
「喔。」心像被人狠咬一下,痛得她有點想哭。
她祝冷昊約會約到肚子痛!
「莫憂姊,我知道我太內向,又不會說話。但我真的很希望可以跟你交朋友。」
錢莫憂听著冷芳如略微顫抖的聲音,她頹下肩,發現自己實在沒法子狠心拒絕。
就算她對冷昊有一百個不以為然,但冷芳如對她的熱絡,是真的讓她滿感動的。
「莫憂姊?」
「OK,我去。還是要跟上次一樣吃得很好喔。」錢莫憂說。
「廚師還是原來那個。還有,哥哥把老鼠送走了,你不用擔心。」
「什麼!那你不就很傷心!」錢莫憂不自覺地往屋內瞪去一眼--還以為冷昊唯一的優點就是疼妹妹,沒想到現在就連這一點都要畫叉叉了。
「我不想讓哥哥擔心,他要忙的事已經夠多了。而且,他最近看起來很不開心。」
「那個……」她不想听他的不開心,因為那會讓她更加不開心。「芳如,我要先去忙了,我們星期五八點見嘍。」
「謝謝莫憂姊,再見。」
錢莫憂掛斷電話,幾許飄落在臉上的涼意讓她抬頭一看--
天上正飄著微雨。
她嘆了口氣,不情願地走回屋內。
嘟。她的手機在此時傳來簡訊聲--
「嗨,你們那里的拍攝進度如何?」紀明仁在簡訊里問道。
「冷昊如果再冷一點,這里就可以結冰了。」她低頭回復著簡訊,直到有一道陰影擋在她面前為止。
「莫憂,你還沒走啊。」許梅梅握住她的手,同情地看著她。「沒關系,想哭就哭吧。」
「哭什麼?」錢莫憂皺眉問道。
許梅梅咬了下唇,作出一個懊惱的表情,小聲地說--
「我以為你听到冷先生叫你‘滾出去’……你不介意吧?」
錢莫憂眼眶一紅,但她用力咬緊牙根忍住哭意。
「狗咬我,難道我也咬回去嗎?」錢莫憂握緊拳頭又很快地松開,一聳肩擺出不在意的樣子。「幫我跟方大為說一聲,我先回去了。」
錢莫憂才轉過身,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
她用力瞪大眼,不讓淚水掉出來。
「你保重。」許梅梅在她身後大喊。
錢莫憂故作瀟灑地舉起手一揮,走出藝廊大門,在人行道上落下淚來。
失魂落魄離開的她,絲毫不知在她前腳離開的瞬間,許梅梅便三步並兩步地走到藝廊的第一展示廳,走近那一群被冷昊凍得灰頭土臉的人。
事實上,從錢莫憂離場的那一刻起,冷昊就停止了拍攝動作,開始挑剔每一個細節,就連呼吸太大聲都會被他說成是外星人附身。
「冷先生,可以借一步說話嗎?莫憂有話要我跟你說--」許梅梅挨近冷昊身邊,壓低聲音說道。
「說什麼?」冷昊一動不動地站著,冷冷地看著她,音量並未特意提高或降低。
「她說,要你不要再煩她了。」許梅梅用一種眾人都可以听到的音量說道。
冷昊冷眸看著許梅梅,看得她後背冷汗直流。
「我想你們之間一定有誤會,還是我幫你跟她……」許梅梅擠出一個笑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