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沉默中,陸靜深皺了皺眉。「寧海,你問話的方式未免太過犀利,簡直就像是一個訓練有素的記者。」
「是嗎?」寧海扯開話題︰「而陸先生你,听說最最討厭的,就是專門揭你隱私、寫你八卦的狗仔,連帶的,也不準任何報章雜志出現在你周圍,典型的‘恨屋及烏’呢。」
「你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你跟我姨母之間究竟有什麼關系?你該不會就是個該死的記者吧?」恨屋及烏?哪有人這麼改用成語的!
「很抱歉,我一點兒也不該死。至于其它的問題,我似乎也沒有回答的必要。」寧海閃躲得飛快。
「怕了?」他故意嘲笑她。
「哈,怕什麼?」她很感興趣地回問。
「怕透露太多關于你自己的秘密,有朝一日,你會跟我一樣,再也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只能任憑像你這樣什麼也不知道的局外人來揭瘡疤。」
盡避陸家台面下的斗爭遠比她所說的更加殘酷,有些事情遠非外人所能了解。更何況寧海並非他家族中人,對于寧海能探知到這麼多事,陸靜深感到十分意外。
相較于寧海對他的認識,陸靜深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了解她。
對手如此強勁,兩軍對戰時若無法知己知彼,想要取勝便是難上加難,對此,他有些不安。
「其實,我倒不覺得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寧海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叫陸靜深微微一怔。
看著他闇黑的雙眼,寧海柔聲說道︰
「這一年多來,你躲在這山間別墅療傷,關上大門不許任何人靠近,這樣周延的防護,說是滴水不穿也不為過。」
丙真是怕再度受傷害嗎?所以,一連串的打擊對他來說,心中的傷遠遠大過身體的傷?
「滴水不穿?」陸靜深不以為然地朝著寧海所在的方向,略略昂起下巴,驕傲地回應︰「那你,又是什麼?啊,是了,你哪里是涓涓滴水,你是汪洋大海。寧海,你能不能別再卷起千堆雪,在我自以為安全的繭居里掀出驚濤駭浪?」
听罷,寧海忍不住輕聲笑了。
「比喻得不錯,我若是國文老師,一定給你加分。」
她這句突如其來的評語,讓陸靜深唇角忍不住也微勾起來。
那微微上揚的唇線很迷人。寧海發現了,大方地欣賞了一會兒。
至此,在一旁自始至終都緊繃著神經的錢管家偷偷吁了口氣。看來今天這一頓早餐,應該能夠稍稍和平地度過了。
後來的一小段日子里,陸靜深與寧海這對權宜夫妻維持著詭異的相處步調。
有時他們一言不合,唇槍舌戰、你來我往。
烽火處處都能點燃。臥室里,可以為了爭睡一床而戰;餐桌上,也能為了搶奪最後一只蝦子而煙硝四起——雖然陳嫂保證會立刻再煮一些出來,但這兩人根本只是為戰而戰。蝦子也好、雞腿也罷,不過只是挑起戰爭的借口罷了。
兩人或冷戰、或熱戰,戰得不亦樂乎。
戰火頻仍下,屋里其他人起先有些心驚膽跳,後來漸漸習慣了,才有了一點開玩笑的心思。
初夏一個早晨,時間是七點整,王司機走進廚房里吃早餐時,偷偷問陳嫂︰
「現在戰況如何?」听說昨天主屋里戰況激烈,不知道今天又有什麼新發展?需不需要暫時避避風頭?
「昨休戰後,到現在還沒听見戰地鐘聲呢。」
這屋子里近日很海明威。為了趕流行,陳嫂也接觸了海明威的作品,學會一些專業術語後,忍不住獻寶似的說道。
不一會兒,錢管家下了樓來,在陳嫂和王司機期盼的目光下,報告目前戰況︰
「今天西線無戰事。」
主臥房位在主屋西翼二樓。他才將話一語雙關地說出,陳嫂便笑呵呵說︰
「不錯不錯,俗話說床頭吵、床尾和,看來再過不久,這屋里就要上演戰地春夢啦。」
坐著喝完一碗熱豆漿後,錢管家正要開口,就瞥見一個戴著草帽的微馱身影晃過後門,正是園丁劉叔,趕緊朝他招了招手,喚道︰
「老劉,你來一下。」
劉叔早早吃過早餐,正要去花園里除蟲剪枝。看見錢管家向他招手,便懶洋洋地走了過來。「什麼事?」
錢管家問︰「听說太太出門時都走後山小路的,是嗎?」
劉叔點點頭。「丫頭腿力不錯,那條小路不好走。」他因為整天在花園里晃,便看過幾回寧海出門的情景。
「那,下回你再看見她出門,跟我講一聲。」錢管家說。
「做啥?」劉叔一貫只管花花草草,不管人情世故的。
「我想跟蹤太太。」錢管家說。
「做啥?」劉叔蹙著眉叫了聲。
陳嫂和王司機也是面面相覷。
「當然是有原因的。」錢管家板起頗嚴肅的臉孔說︰「寧海小姐雖然是這屋子里的女主人,然而到現在,她的身分、來歷,我們全都不清楚,若是以往,先生早就叫人將她底細模得清清楚楚了。可現在先生沒有心思管這些事,難道我們也跟著一起糊涂?為了先生好,太太這事終究得弄個明白才行。」
陳嫂與王司機都點頭稱是。
只有劉叔輕輕哼一聲。「不必了,我瞧她是個好丫頭,不是來害先生的。」
「這話怎麼說?」錢管家問。
劉叔拍拍胸脯道︰「我親眼看到的。」
「你看到了什麼?」錢管家又追問。老劉這人,說話總是只說一半就打住,真是個很不好的習慣。
劉叔眯著眼,理所當然地說︰「她會跟花講話。」
「跟花講話?」錢管家詫異道。
「沒錯,她每次經過花園時,都會停下來跟花講話。」
在園丁老劉的心目中,能跟植物做心靈交流的人,統統是好人。
說來也怪,用這標準來判斷一個人,竟然準確得不得了。過去他們在主家里工作時,哪些人該躲該避、哪些人可以講講心事,問老劉一聲就是了。
然而錢管家不敢輕忽,還是想親自確認。「她都跟花講了什麼?」
「一些有的沒的。」劉叔說︰「你想听什麼?」
錢管家斟酌了下,便道︰「跟先生有關的?」
劉叔點點頭,復述了一句寧海曾經對他的花兒說過的話。她說過︰「陸靜深你等著瞧,我一定會教你好看。」
第6章(2)
乍听此話,錢管家臉色變得有點難看。難道寧海真是來傷害先生的?
「還有別的嗎?」錢管家問。
「還有一句。」劉叔說︰「她說‘我好蠢,早知道事情這麼麻煩,當初說什麼也不能答應’。」
答應什麼,寧海沒說,但想必是指答應和陸靜深結婚這件事。
錢管家嗯了一聲,道︰「我知道了,總之,你多留意一下吧。」還是得找個機會弄清楚寧海的來歷才好。
見錢管家無意再問,劉叔開始往外走去,走到後門門口時突然又想起什麼,他轉過頭來說︰
「對了,她說她喜歡鳶尾花,沒想到這花園里也有。我忍不住苞她說這並不巧,因為先生也喜歡鳶尾花。她只笑了笑,沒回話,我便告訴她,夫妻倆有共同的喜好是件好事,起碼是個好的開始。」
听完這話,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半晌。
錢管家片刻後才問︰「然後呢?」
「然後她點點頭,說我講的沒錯——」頓了頓,劉叔忽地回頭又道︰「要我就不會擔心這、擔心那的,那丫頭跟先生是聰明人,不管做什麼事自然都有他們的道理,哪里需要你我來操心。」
講完這話,他便邁步走往花園深處,好一派瀟灑。
那一天,西線果然無戰事。
寧海在權充工作室的閣樓門外,高高掛起了免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