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魅(下) 第15頁

外頭陽光燦爛,她看見日光從窗簾縫里透了進來,在地上拉出一條金色的線,落在一雙被她放在門邊的慢跑鞋上。

它們看起來閃閃發亮。

我很高興……

恍惚中,有聲音影影約約的浮現,但那東西一閃而逝。

她還以為自己听到了什麼,但當她轉過頭,什麼也沒有。

屋子里沒有別人,沒有任何人在說話。

老天,她開始出現幻听了。

她搖搖頭,知道自己需要出去走走,跑步總能舒緩她的緊張,或許能緩解她的痛苦。

所以,她強迫自己爬下床,強迫自己拿起梳子梳頭,強迫自己開始吃東西,然後她強迫自己穿上運動衣,套上慢跑鞋,下樓出門,開始跑步。

那一天開始,她天天強迫自己去跑。

她跑了又跑,不斷地交替雙腳,讓汗水浸濕她全身上下,讓思緒完全放空,讓疲倦麻痹一切,讓她可以累到晚上粘枕就能睡著。

因為她沒有固定的慢跑線路,看守她的那兩位保鏢,每天輪流跟著她跑,她因此讓自己放得更空,讓腳下的鞋壓過一條有一條的大街小巷,知道跑累了才停下來,然後慢慢往回走。

那無名的痛楚陰魂不散,但她強迫自己忽略它。

半個月後,她終于能夠和人正常說話,雖然仍無法振奮起來,但她勉強能和人打招呼,也能擠出笑容。

她再次開始開門做生意,努力讓自己恢復正常。

只是,她發現她再也不喜歡黑夜,她變得不再期待睡眠,曾經有一陣子,她睡覺之後,總覺得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可以忍受,她再次得到了活下去的力氣,可如今,那只像是種苦刑。

她睡起來,總是覺得身體沉重的像鐵塊,比睡前更累,而且萬分痛苦。

睡覺,變成一種必須要做的功課。

她總是在床上躺上好幾個小時,又是甚至會醒到天亮,因為太過勞累,才真的能夠誰著。

躺在暗沉的夜里,她輾轉難眠,到了三點,她累到了極點卻仍無法睡著,當天將未明時,她再次翻身,手背卻壓倒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她不想理會它,但它堅硬的角,戳著她的手背,試圖將他推開,卻發現那東西被壓在她的枕頭下,只露出了一角。

那是一本書。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上個月去買回來的書,她一直沒有看完,她沒有被放回書架上,因為她每天睡前才翻看沒幾頁就會睡著,它就這樣一直留在她的床上,攤開著,不知何時被她推到枕頭底下。

為了某種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她沒有繼續將它推開,她只是把它從枕頭底下拿了出來,看著它。

那是一本小說,一本一八一八年由瑪麗‧雪萊書寫的小說——

科學怪人

心頭,莫名一顫。

她無法將它放下,沒有辦法把視線移開,她的頭隱隱作痛。

科學怪人,是中譯名。

它真正的原文書名,被印在書皮上。

Frankenstein

剎那間,仿佛被閃電劈開了迷霧,她喘了口氣,緊抓著那本書。

版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佛蘭肯斯坦。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回答著她的問題。

一雙湛藍的瞳眸浮現在眼前,那雙眼楮很藍,像大海那般藍,似黑夜那樣深。

她心跳的飛快,努力抓住那雙藍色的眼,不讓它消失在黑夜中,她反射性的抬手,試圖抓住他,當然她什麼也沒抓到,她身前只有空氣,可當她抬起手的那一秒,她發現她模過那個男人,她模過他,模過他的臉,不止一次。

她知道,知道他站著是多高,知道他坐著將她擁在懷中時又高她多少,她的手記得,記得他的輪廓,記得他有多溫暖,記得他的下巴滲冒出的胡渣時,模起來的感覺。

他模糊的臉孔,隨著手的記憶,在腦海里開始清楚起來。

那雙藍色的眼眸似水,如海,漾著柔情萬千。

她瘋了,終于瘋了。

可楠想著,但她能看見那個男人,那俊美無儔,金發懶眼的男人,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拿混著汗水,雨水,和森林草木的味道。

然後他笑了,唇角輕揚,微勾,讓她的心抖,教她的魂顫。

我很高興你願意嘗試去跑馬拉松……

她听見他說,滿心滿眼的溫柔。

以為早已干涸的淚,毫無預警的泉涌,落下。

版訴我你是誰?

佛蘭肯斯坦。

那不是他的名字,她知道。

為什麼我醒來之後不記得你?

因為,我只是夢,我的存在,你不需要記得我。

不,不對,他存在,她知道。

我只是夢……只是躲在你夢里的鬼魅……

他不是,他不只是她的夢,不只是夢里的鬼魅。

你很堅強,你知道的,你很堅強,你並不軟弱……你不需要我,你知道你不該逃避現實,你知道應該把我忘了……把我忘了……

他存在,一定存在,所以他才在夢里對她下暗示,所以他才不肯告訴她真正的名字,所以他才要她把他忘了。

你不可以陷在夢里,不要是因為我,別是為了我……

痛,從靈魂深處涌了出來,奔竄四肢百骸,充滿她身上每一寸細胞。

現在,她終于知道她失去了什麼。

她失去的不是東西,不是物品,不只是記憶。

你不需要害怕,永遠,永遠都不需要害怕……

她失去了他。

我會保護你……我會保護你……我會保護你……

她失去了那個愛著她,她也真心愛的男人。

淚水再次決堤,難以形容的傷痛讓她哭得不能自己。

記憶的牢籠崩了一個缺口,關于他的夢一個個浮現,他陪著她在那迷宮一般的城堡里奔跑,保護她,為她阻擋一切可能的傷害。

她傾盡所有一切去抓住那些幻覺。

不,那不是幻覺,那個男人不是幻覺。

他不是夢,其他的或許是,但他不是,她知道夢是什麼樣子,夢不會像他那樣真實,不會擁有那樣強烈的情緒,不會有那麼多的細節。

她記得他說話的樣子,微笑的樣子,走路活動的模樣,她甚至記得她嘗起來的味道,他模起來的感覺,她記得他眼角的紋路,他皮膚的溫度,頭發的觸感……

第5章(2)

或許她真的病了,或許這只是因為她睡前看了這本恐怖小說,所以才將夢與現實搞混,但她無法排除他是真實存在這個念頭,沒有辦法將他存在這件事推出腦海。

她知道他存在,不只是在夢里。

夢不可能描繪不存在的人到如此真實細致的地步,她一定見過他,模過他,吻過他,擁抱過他……

而這一切和她遺失的那兩個月有關。

在這之前,她不想去面對,不想知道那兩個月發生了什麼事。

她很害怕。

扁是想到就毛骨悚然,莫名恐懼,無端害怕。

可是,想要見他的沖動無比強烈,遠遠勝過那威脅她的恐懼,她知道她需要看見他,需要踫觸他,她需要他,她必須找到他。

她淚流滿面的在回神的這瞬間,抓起手機,想要詢問母親關于她遺失的記憶,但她沒有按下設定好的快速撥號鍵,在那一秒,她想起老媽不可能告訴她真相。

她失憶的那兩個月,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可怕到讓她不願意去面對,可怕到讓湛月暖打定主意隱瞞那件事。

母親不會說的,她比任何人都還擅長保守秘密。

醫院,她得回那間醫院,她必須回到法國,她在那里被送醫,她知道如果她要找他,必須先查出自己那兩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她移動手機,按下查號台,問了航空公司的電話,然後打過去替自己訂了一張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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