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艱澀地開口,「多謝父皇惦念,兒臣的傷的確好了大半了。」
「好了就好,到底是身病好治,心病難醫啊。」聖皇扶著宮女的手,緩緩坐起,將藥盞里的藥一點一點喝進,然後又問。「你今天跑來朕這里,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和眺說嗎?」
「是。」
「那就說吧。」
聖懷璟咬緊牙關,下定決心,開口道。「兒臣希望父皇宣布即日起禪位給兒臣。」
屋里的一切聲音似是被一只手生生掐斷,聖皇抬起眼,那張近日來被病痛折磨的枯黃面龐上,一雙眸子依然炯炯有神,威嚴不可逼視。
「懷璟,你可知道這樣的話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你的父皇尚在人世,你就要逼著父皇退位嗎?」
他冷冷回道。「因為兒臣怕若等到父皇賓天那日,這江山也不是兒臣的了。」
聖皇望著他,「說下去,你怕這江山會歸誰?」
他咬咬唇,「這個人在父皇的心里,也在兒臣的心里,父皇比兒臣還心知肚明。兒臣只想知道,從何時起,父皇決定讓他取代兒臣?」
聖皇慢慢吐氣,「從他能識字寫文章,能上馬拉弓箭,從他能將兵書倒背如流,所寫的兵策讓兵部老臣都驚嘆不已,從他和朕說要讓聖朝成為前所未有的強大國家之日起,朕便決定,要改立他為太子。可那一年,他才不過七歲。」
聖懷璟的手指緊緊捏著椅子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露,他恨聲說道。「父皇果然早已屬意于他,既然如此,為何要兒臣一直做這個太子,任由兒臣傻傻的作著皇帝美夢?父皇直接裁撤了兒臣的太子頭餃,立他做太子不就好了?」
「當年他才只有七歲,又是四子,驟然改立,師出無名,朝中群臣不會應允。而且,朕也不想過早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之上。」
聖懷璟听得更是勃然大怒,「父皇心疼他,怕他受傷,就將兒臣推出去為他擋那些風浪,最終卻讓兒臣落得一個被天下人笑話的下場?父皇,都是您的骨肉,您為何厚此薄彼,冷酷如斯?」
「朕對你難道還不夠縱容嗎?你知不知道,當你手攬戶部大權,侵吞國庫錢糧的時候,朕雖然清如明鏡,但就因為心中有愧于你,所以對你一再地忍讓,否則你以為戶部貪續之事豈能到今朝才被揭發?」
聖懷璟面目猙獰,赫然起身,「這麼說來,兒臣現在是該跪下來給父皇即首,感謝父皇的寬宏大量,手下留情了?」
說罷,他竟真的跪了下來,對看聖皇在冰冷的石磚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兒臣今日在此即首拜謝父皇之恩,一謝父皇的養育之恩,二謝父皇的厚德之情,三……是從今日起,兒臣與父皇之間的父子之情,就算是兩清了!」
旁邊的那兩名小爆女听得這王朝之中最至高無上的兩父子對話,早已嚇得花容變色,顫顫巍巍地向後退著,其中一人剛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就被一柄長劍驟然封了咽喉,血花飛濺,濺到另一名宮女的衣裙上,那宮女嚇得當場暈倒在地。
聖皇卻是不動如山,平靜地看著跪在面前的長子,仿佛並沒有看見剛才所發生的那血腥的一幕。
他只是悵然地望著聖懷璟,啞聲道。「你我父子幾十年,今日為何一定要落到這步田地?你以為磕幾個頭,我們的血緣親情就真的能兩清了嗎?你是我的兒子,懷璧是你的弟弟,朕一直希望你們可以和平相處,無論這江山日後由誰來坐,都是我們聖家的江山。聖家人,若自己都不能維護江山的穩固,我們還能指望誰呢?」
「兒臣的江山兒臣自會維護,其他閑雜人等是死是活,兒巨並不關心。」聖懷璟站起身,俯身望著坐在床上的聖皇,高高在上的目光越過父皇的頭頂,用冰冷沒有感情的聲音說。「父皇,請現在下旨禪位,否則就不要怪兒臣自己動手去找玉璽了。」
聖皇神情憂郁,「懷璟,今日若朕不肯寫這份詔書,你要怎樣?殺了朕?」
他扯動一下嘴角,「父皇言重了,兒臣畢竟是父皇的兒子,父皇再有千般不是,兒臣還是會為父皇留一份體面的,只是從今日起,父皇只能做頤養天年的太上皇了。」
聖皇仰看臉,凝視看這張飛揚跋雇的面龐,久久久久,終于長長一嘆,「好,看在你還為父皇安排好一個體面的去處,承認你是朕的兒子的分上,朕也不會虧待你……你縱有千般不對,終究還是朕的兒子啊。」他的手輕輕一甩,將手中的藥盞摔到了地上,那只本是價值連城的青花蓋碗倏然間在石磚地上摔了個粉碎。
隨著這清脆的撞擊之聲響起,殿外忽然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整齊而有力地飛快逼近,如戰鼓陣陣,踏地而來,瞬間,幾聲悶哼之後,無數的銀甲侍衛團團包圍住大殿,所有的窗紙之上都映出那一個個鑊甲侍衛的身影,如青松挺立,一動不動地凝固在窗影上。
聖皇沒有再看一眼那已經震驚得面色如土的聖懷璟,而是揚聲道。「來人!太子謀逆犯上,就地拿下,押入天牢候審!」
令狐問君下了馬,踱步到太子府門前,微笑道。「請問府中現在由誰主事?」
她用詞客氣,又衣著普通,守門的侍衛一時間沒有認出她來,但是眼見她身後跟隨的令狐衛,對這位名冠聖都的九門總督卻不可能不認識。更何況,跟隨他們而來的這浩浩蕩蕩的人馬,一眼望去,竟不知有多少。
那侍衛驚惶地張了半天口,才說。「孫管家在。」
「那就請孫管家出來說話。」
孫成責自然認得令狐問君,但驟然看到她帶著這麼多人來到太子府,也知道事情不妙,然而能勝任太子府管家畢竟是有過人之處,只見他處變不驚,沉穩地微笑上前,躬身說道。「不知丞相大人大駕光臨,可是太子此刻不在府內,勞煩丞相大人白走這一趟了。」
令狐問君也笑看響應巨,「無妨,本相只是听說四殿下一早來了太子府探病,怎麼太子反而不在?那就煩請孫管家把四殿下請出來吧,本相有急事要與他談。」
孫成責一臉為難,「四殿下?四殿下剛剛已經回去了,丞相不知道嗎?」
她回頭看了一眼,「總督大人。」
令狐衛冷笑一聲,「回去了?我的人從一早就盯著太子府的大小門,據報四殿下和二殿下自兩個時辰前進去後,到現在仍未走出一步!」
孫成責假裝回頭去問。「哦?兩位殿下還沒有走?」
他身邊的一個下人很是機靈,連忙說。「兩位殿下剛才喝了點小酒,醉了,已經在臥香閣睡下了,說要等太子回來再聊。」
他又對令狐問君笑道。「丞相大人听到了,兩位殿下既然已經醉臥在府中,大人今天無論找誰,他們都沒辦法和您辦事兒了。等二位殿下睡醒了,小人自然會告訴他們丞相大人找四殿下的事。」
「醉了?清早來探病的人竟然把自己灌醉了?」令狐問君笑道。「四殿下還真是不懂事的人,我這個做老師的豈能不說說他?我還是自己進去找他吧。」說著就邁步往府里闖。
孫成責立刻橫臂擋在她面前,低聲下氣的懇求,「丞相大人,不是小人不懂事,而是太子府不比別的地方,未得太子殿下的允許,小人是不能私自放人進府的。若太子回來怪罪下來,這滿府的人沒有一個承擔得起。」
「有本相在這里,你還怕沒人承擔得起?本相就坐在府中等著太子回來,他若要問罪,就先來問本相。」令狐問君盯著他的眼,一字一頓道。「孫管家,請你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