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心罪惡的抬頭看向父親,一雙掌心滲滿了手汗,只能虛弱的微微點頭。
「那好,我們去醫院。」語畢,他輕輕扶起妻子,然後大步走向大門,一路上不曾再回過頭多看她一眼。
她只好默默跟在後頭,無措地凝望雙親看似近在咫尺,卻遙如天涯的背影,她蠕動唇瓣想說聲對不起,偏偏喉嚨卻緊得發不出聲音。
自從哥哥去世後,她再也不曾看到父母臉上露過驕傲的笑容。
從小,就只有哥哥能讓他們露出笑容,而她卻總是讓他們失望。
當一道銀白色的閃電劃過夜空,大量雨水也隨之落在擋風玻璃上,一下子就模糊了眼前的道路,也模糊了他的視線,然而坐在駕駛座上的霍剛卻是不慌不忙地輕踩煞車,減緩車速,同時啟動雨刷讓擋風玻璃再次恢復清明。
接著他又將車燈轉為遠光燈,讓視線更加清楚,然後才對著掛在耳上的無線藍牙耳機回話。
「抱歉羅伯,這個月我的檔期都排滿了,恐怕無法接待你來台游玩。」他穩斂操控著方向盤,以極為流利的英文回復對方的問題,一雙眼楮始終專注地直視著前方路況。
現在是周日的凌晨三點鐘,為了接下來的工作日,即使號稱不夜城的台北市也逐漸陷入蕭索,路上幾乎看不見其他車輛,但他還是謹慎地提高警覺。
大雨讓他必須更加小心,卻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他總是特別享受這樣空曠安靜的夜晚,享受只有一個人的空間,所以當初他才會舍棄進入大企業工作的機會,選擇當個口譯師。
身為「平行國際會議統籌公司」的專聘口譯師,他可以自由接Case,自由安排運用自己的時間,然後只用幾個小時就完成一日的工作,卻享受與大企業所給予的同等待遇。
自由,他最熱愛的東西。
「不,恐怕下個月也不行。」當耳機傳來好友的要求,他再次歉然婉拒。「但如果你願意九月份再過來,我一定帶你去沖浪泛舟,你可以享受同樣的刺激,而且絕對不用擔心會踫到鯊魚,這就是台灣吸引人的地方。」
耳機里很快傳來低沈的笑聲,霍剛也跟著揚起嘴角,接著他將方向盤轉了個方向,才又響應好友。
「很高興你愛上我的提議,很好,我會將整個九月空出一半的時間,我們到時候見。」他加深笑意,然後在好友的笑聲中結束通話。
羅伯,他留學時期結交的死黨兼摯友,他們幾乎踏遍美國的東海岸,造訪過上百間酒吧,當時的他們太過桀驁自信,也太過浪蕩不羈,幾乎嘗過各國美女,簡直荒唐放縱得惹人討厭。
也許是當時玩得太過瘋狂,入社會後他反倒沒了當初的放浪,只有在解決生理需求時才會涉足酒吧,重復逐漸讓他感到乏味的一夜。
例如今晚。
回想今晚一夜的對象,他毫無所感的微挑眉尾,發現自己一點也想不起對方的名字,甚至難以回憶那張過度彩妝的臉。
她究竟是麗滋還是莉絲?還是莉莉?
算了,無論對方叫什麼名字,不過都是臨時編造出來的英文假名,他們之間只是各取所需,用假名是這個游戲的基本伎倆。
他轉動有些僵硬的脖子,同時摘下耳機,卻突然瞥見前方路燈下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對著他的車子猛搖手。
大雨滂沱,他幾乎是在車子經過對方時才確定自己沒看錯--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渾身濕透、狼狽至極的女人。
一個女人在凌晨三點站在路邊招手,實在不是什麼尋常事,他腦中閃過各式各樣的社會新聞,心知肚明這社會有多骯髒黑暗,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良心在這個時候莫名涌現叫囂。
他從來就不是個多事的人,但某種難以解釋……甚至可以說是詭異的沖動,卻大聲催促他踩下煞車,而他也真的照做了。當車子停下的瞬間,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地低咒一聲,然後扒了下頭發,才將目光移到後視鏡里的景象。
傾盆大雨讓他看不清楚那女人的長相,只隱約看見那女人緊緊環抱著自己,淒慘又無助,直到發現他停下車子,才又迅速轉頭看向他的車子。
一開始她似乎有些不確定,之後才用單腳往他的方向狼狽跳來,看起來就像是肢體上有所殘缺,或是受傷了。
這個發現讓他不禁再次發出低咒,然後終于認命換檔倒車,緩速的將車子停靠到路肩,並放下副駕駛座的車窗,讓那女人能夠輕易靠近。
「對不起,謝謝你,我--」
當他啟動車內的照明燈時,窗外的女人和他明顯都愣住了。
他萬萬沒料到眼前淒慘無助的女人,竟然會是自己的同事。
眼前的女人與他不同部門,見面機會少之又少,彼此甚至不曾說過話,但莫名的他就是知道她。
孫筱堇,會計部人員,細心認真、循規蹈矩,卻總是太過文靜低調,讓人總是輕易忽略她的存在,然而不可思議的,他卻清楚她的名字部門,甚至清楚記得她的長相,然後在她全身狼狽的時候一眼認出她--
他連睡過的女人都沒有印象,卻記得不曾說過話的女人?
他幾不可察的皺起眉頭,再度感到詭異。
第1章(2)
不過相較于他的冷靜反應,車窗外的女人明顯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她先是慌亂抽回搭在車身上的小手,接著竟然打算轉身離去,但他沒有給她離開的機會。
解開胸前的安全帶後,他迅速傾身,伸手為她推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對著她大喊--
「上來!」怕大雨模糊他的聲音,他還對她招了招手,一點也不在乎雨水像灑水似地打濕他的車內,誰知道車外的小女人卻倉皇失措將車門推回,然後透過車窗,困窘地對他搖搖頭。
「會弄濕你的車的……」她低著小臉,幾乎不敢與他對視。
老天,三更半夜的,霍剛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為什麼在她最狼狽的時候,遇到的人偏偏是她暗戀三年多的男人?
即使不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麼淒慘狼狽,雖然她很慶幸終于找到救兵,但她實在不想讓他看到這樣的自己。
她和霍剛雖是同事,卻分處不同部門、毫無交集,雖然她偷偷暗戀著他,他卻連她是誰可能都不知道,沒想到老天卻給她開了這樣惡劣的玩笑。
她從沒奢望他能注意到她,但也不想這麼丟臉狼狽得讓他印象深刻--
因為太過羞窘,她將小臉垂得更低,恨不得瞬間消失在他眼前。
「你三更半夜的在馬路上冒雨攔車,目的應該不是煩惱會不會弄濕他人的車子吧?」見她沒有馬上上車,他的眉頭又皺緊了一些,然後再度推開車門。「快點上來,反正我的車子早就已經濕了。」他敘述事實,簡直不敢相信她淒慘成這副德行,卻還能在意這種雞毛蒜皮小事,何況早在他按下車窗的那一瞬間,雨水就開始不停地打進他車內了。
她仍然不敢上車,他于是將車門推得更開,甚至當機立斷的拉起手煞車,顯然打算下車幫她一把。
看他推開車門,整個人瞬間被大雨淋濕了一半,她只好迅速上車,卻不小心踫到扭傷的左腳。
劇烈的疼痛讓她瞬間倒抽了口氣,雙手揪緊裙擺,而忘了該先關上車門,幸虧他主動靠了過來,帶上車門,順道也替她關上了車窗。
他盯著她因痛而蒼白的臉,借著車內燈光,這才發現淒慘似乎不足以形容她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