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院是新蓋的,家具都是全新,結婚時的紅紗窗,金橘繡球等等,倒也是很應景,基本上來說,把「囍」字拆掉,改成「福」,「春」,就是新年景色了。
天氣冷,雪下得深,因此喬喜娘基本上也不太外出,所幸清風院頗大,逛起來不會無聊——喬家並不富有,即使是獨生女兒院子也只有一進,一進三間房,左右兩耳房,前院淺,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後院有跟沒有差不多,小遍小,喬喜娘已經很滿意,她原本想,以自己的家世人品,大抵將來也是嫁入一進院子的家庭,頂多院子大些,但要往後深到兩進有點難,三進基本上不可能,可沒想到自己不但住進了三進院子,前庭後院還大到可以捉迷藏。
至于她擔心的舊奴欺新主也沒發生。
嬤嬤們不說,都挺好,說話會听,做事很快,清風院丫頭以桃花跟茉枝為首,兩人是雙生姊妹,很得懷應時信任,基本上事情一把抓,其中難免跟主母的權力重迭到,小翠曾經跟她說,得跟姑爺講這部分,喬喜娘倒是無所謂,那些重迭到的部分,說是權力也對,要說是勞力也行,主母拿在手上不會比較厲害,沒拿在手上也不會就這樣失去身分。
譬如說菜單啥的,她拿回點菜的權利,但問題是她根本不知道懷應時喜歡吃什麼,口味如何,讓她擬菜單,她也只能列出自己愛吃的而已,然後還得想,昨天吃什麼,前天吃了什麼,不能重復,擬好幾天的菜,沒想到懷應時晚上突然想吃別的,也許跟後一天或者後兩天重復,然後又要改,光想就好麻煩。
桃花點菜挺行,不但懂懷應時的口味,也會顧及自己的喜好,喬喜娘覺得很好,就讓她繼續點。
新婚生活基本上是這樣。
早上起來,兩人早膳過後,他就開始看信,一封封的信,鹽田管事來的,染院管事來的,桑棉田,糧田,北邊藥田,打開,簡短回信,命人送出,很像看戲曲時,皇帝批閱奏章的感覺。
喬喜娘幾乎都在旁邊的美人榻上繡花,因此會听見懷應時跟手下討論的內容。
哪個地方多雨,所以染布得先緩緩,哪個地方雨水少,所以礦石挖采順利,煤田產量,賣量,有人劫鹽,整批人已經被抓到雲雲。
一整個早上都是這些。
下午基本上是看不見他的,練功時間。
寶夫已經很好了,可以打得侯仲群滿地亂竄,但學無止境嘛,加上雲山這麼多大師級人物,不多挖一點絕學,都好像對不起自己。
至于晚上,黑天過後就是……嗯……唉唷。
喬喜娘想到就會覺得臉紅,未出嫁時,她每天也是要練習一個時辰拳腳的,比起大部分的未婚姑娘們,自己的體力算好的,可是啊,她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體力很不好,超不好,非常的不好。
但即使想睡,她也知道丈夫對自己「性」致勃勃是好事,因此絕不掃興,努力配合,討得他歡喜之余,也想快點有孩子。
懷應時對她挺好的,總是有說有笑,也給她時間適應。
除夕那日晚上,是兩人一起吃飯的。
只有兩人。
他心情挺好,還小喝了幾杯,丫頭撤下席面後,男人突然給了她一個荷包,說︰「給你的壓歲錢。」
只有兩人。
男人給她紅包,大抵是因為今年不回娘家的關系吧。
喬喜娘也不客氣收下,「多謝夫君。」
「難得今日兩人守年,就請娘子彈首曲子助興吧。」
喬喜娘荷包都還沒捏熱就有種傻眼的感覺,「彈,彈琴?」
「娘子不會?」
「會是會,只是彈得不好。」
懷應時聞言大笑,「那又不要緊,我若是想听仙音,大可買個琴娘放起來,我只是想听听「我娘子」的琴。」
听到那特意強調的「我娘子」,喬喜娘也不好再拒絕,讓香兒取了她慣用的宣和琴來,戴上指套,稍微按了按弦,想想又道︰「真的很普通喔……」
男人好笑的點點頭。
女人深吸一口氣,指尖一按,彈了起來,是一首春江夜曲。
男人一邊喝酒,一邊听著,一路規規矩矩,沒讓人驚艷,但也不至于听不下去,真的就是很普通的音色。
一曲既終,忍不住問︰「娘子似乎很喜歡這曲子,之前在湖島,我問想听什麼曲子,娘子說了春江夜曲,現在我們成親了,你第一次彈曲子給我听,還是春江夜曲。」
喬喜娘一臉尷尬,「便是……」
「嗯?」
「你听了可別笑。」
「好。」娘子尷尬的樣子真可愛。
「我,我會的曲子不多,也就七八首,其它曲子太長了,動輒半炷香時間,到後面總會有幾個音彈錯,春江夜曲短,我記得住。」
懷應時想笑,但顧及剛剛自己才答應說不笑,因此努力忍住。
娘子還真可愛。
雖然成過親,但當時只覺得屋中多了一個人,而這半個月來,他才有一種感覺,自己多了個妻子。
早膳時,她會很自然給他布菜,早上他在看信回信時,她便磨墨,他若跟其它管事說話,她也會在一旁刺繡相陪,有次他晚上說起煤田的事情,她居然接得上,男人才知道她不只手在動,耳朵也在听。
想起成親那日,喬華豐跟柳氏接力賽似的跟他說,自家女兒從小鎊種笨,以後若是繼續笨,請他多包涵。
又怕他嫌棄,接著開始說起笨的好處︰單純,護短,聰明人心思多,笨孩子則老實。
懷應時一直想不通,這兩夫妻為什麼覺得喬喜娘傻——她被梅雪晶利用,心中有數就好,至于要對方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能這樣做的人不會輕易道歉,再者,沒憑沒據,很難要到想要的公義,既然如此,自是擱下才好,那丫頭追著她問,她只說「我們今天看到日出,真的很美,這樣就好了」,這樣的人哪里笨了,大智若愚。
雖然所有人都覺得喬喜娘配不上自己,不過讓他來講,她挺好的,目前為止沒有啥讓他不滿意。
他的母親關蓮芯已有年紀,但有時候還愛惡作劇,阿姨關蓮文沒原則的寵愛小翠,小韶孩子氣,小瀲脾氣大,小翠任性——他身邊最親的幾個女子性格如此,相較之下,喬喜娘幾乎完美。
他真的覺得,他給自己挑了個好娘子。
琴藝不好無所謂,他自己就很會彈了,讓娘子出手只是情趣。
讓丫頭取來自己的伏羲琴,調了音後道︰「娘子,再彈一次春江夜曲。」
于是喬喜娘第一次在除夕夜不點鞭炮,而是彈琴。
一首曲子,兩張琴。
琴瑟和鳴。
新婚三個多月,懷應時便下山去了——據說不知道哪個皇親國戚跟皇帝建言增農稅,每分地多個幾斗看起來似乎不多,累計下來,對地主而言卻是莫大損失,懷應時當然不會放任這種事情發生,一接到信,交代一下,當天就走了。
那天晚上,喬喜娘一個人躺在床上,一樣的百花圖案,一樣的安神香,但左翻右翻就是睡不著。
她一個人睡了十六年,只不過成親三個多月,現在居然不會自己睡了,真是豈有此理。
喬喜娘緊閉眼楮,硬睡。
硬睡一天還行,硬睡兩三天,真的不太行,而且睡得少,吃得也不太下,桃花後來讓小翠點菜,可沒想到小翠點的菜她也不愛吃。
「少夫人不如給少爺寫寫信吧。」在第三天吃很少的早膳後,桃花如此建議,「雲山有信鴿,很快就到了。」
「信鴿?」
「是啊。」桃花見喬喜娘似乎有興趣,于是賣力解釋,「養在次峰的峰頂,各地管事每三天要寫一次信,都是讓鴿子帶來的,汪叔跟他幾個兒子每天收了信再送到清風院,少爺若有事情交代,也是照樣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