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然是長了熊心豹子膽的,敢說督主沒兒沒女,雖然是實話……趙之恩挪了挪手,將掉下來的下巴推回去。
「你在埋怨?」陸瑞京雙臂環胸。
听出他話中的打趣,葉照容微微紅了桃腮。「我又話多了是不是,花姊明明一再交代要我多听多看少說話,可我每次都說了以後才發現又犯了老毛病,你不會告訴花姊吧?我怕她又罰我了,她最喜歡罰我看人摔盤子。」
「罰你看人摔盤子?」這算什麼懲罰?一只盤子才多少錢。
「是呀!我每每看了都心疼,那些全是薄胚白玉瓷盤,想想都給了我能買幾畝地呀,我能當地主婆的。」把田租出去,她靠收租就能過日子了,多好。
「地主婆?」一想到她穿著金光閃閃,被人用兩人抬竹轎抬著在自家的土地巡視,那畫面令他忍俊不禁,從喉嚨沖出的笑聲低沉雄厚,把身後一群人嚇得直望天,以為死期到了。
「你不要笑嘛!我說的是真話,你們京城的人都好浪費,看得我心疼得要命,可是花姊說了,沒有你們的銀子,牡丹樓就開不下去,她叫我要忍耐。」所以她很听話的在忍。
別人的銀子她在心疼什麼,真是……沒來由的,陸瑞京又好笑的揉揉她的頭。
「去挑根簪子,當是補給你的見面禮,店家開門就是為了迎客,賣你跟他人有什麼不一樣。」
「這……好像不太好,無功不受祿。」葉照容眼角瞄到連鋪子掌櫃的都出來了,他們笑得好難看,彷佛剛被打劫過。
葉照容猜得沒錯,不是剛被打劫,而是正要,有東廠督主這個大魔頭在,他們敢不乖乖將最好的飾品雙手捧上嗎?
「我幫你挑,就這根吧。」他拉著她大步跨進鋪子里,放眼一掃,骨節分明的粗厚手指直接夾起架上一支赤金托底六瓣紅鑽桃花簪。
掌櫃一看都哭了,那支要價五千三百六十五兩呀!督主大人。
「我不喜歡桃花,太艷。」野桃不端莊。
一听她不喜歡,珍寶閣的掌櫃當下心寬的收起淚水,暗暗吁了一口氣,好在,遇到不識貨的。
「那就這個吧。」陸瑞京又指著一支全無瑕疵的羊脂白玉瓖點翠轉珠步搖,步搖尾端是三色餃珠,粉、藍、綠寶石約指甲蓋大小,最下端的粉色寶石像是戲蝶小狐,十分逗趣。
「是狐狸。」太可愛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葉照容就特別偏愛各式各樣的狐狸,她還夢見自己有九條狐狸尾巴,夢里有個看不清臉孔的女人喊她九尾天狐,粉女敕指頭搔著她的肚皮,叫她下凡破劫。
不過夢是假的,醒來就忘了,她從不放在心上。
「想要嗎?」他看了一眼眼角直抽的掌櫃,譏諷之色一抹而過。
她點頭如搗蒜,實在控制不住心底的喜愛,渾然不知有人腦子充血,一股冷意由頭淋到底,口中念念有詞——
不要呀!泵女乃女乃,那支九千三百七十兩,是鎮店之寶啊……
「林掌櫃,這位姑娘買不買得起?」陸瑞京笑得白牙森寒,讓人打心底發冷。
林掌櫃內心在滴血,狠瞪惹錯人的內佷,也就是那名目中無人的伙計,而後才換上一張討好的假笑,轉頭道︰「賣,大人拿去便是,當……當是我們東家孝敬的。」
「不行,不行,有買有賣銀貨兩訖,不能佔人便宜。陸大哥,這一百兩算我跟你借的,等我賺到錢再還你。」葉照容這聲「陸大哥」一出,很多人都暈頭了,直道她大膽。
一百兩買羊脂白玉步搖……虧大了虧大了!林掌櫃一口老血沖到喉間又往下咽,就怕髒了督主大人的眼,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事。
「好。」
「嗯!陸大哥是好人。」她再一次認定。
「這樣就叫好?」陸瑞京失笑。
他橫了林掌櫃一眼,以眼神警告他安分點,他目前不想動珍寶閣,識相點不用他多言。
含淚的林掌櫃在東廠的勢力威逼下,取出價值兩百兩的紅木匣子,匣子鋪上紅綢,將羊脂白玉步搖輕輕放入。
嗚——嗚——他被督主大人打劫了。
第5章(1)
「花姊說做人要感恩圖報,你幫了我,所以我要報答你,你一定不能拒絕。」
報答他?
黑眸閃過冷意的陸瑞京眸光深沉,略帶一絲他所未察覺的失望,青樓女子那幾招把戲他知之甚詳,所謂的報恩無疑是以身相許,趁機攀上他這棵大樹。
對一名「太監」還這麼用心良苦,真是太辛苦她了,但她以為他這棵樹是任何人想攀就攀得起嗎?
在那種地方出身的女人不值得信任,為了一點點利益不惜犧牲自己,根本不懂得自重。
不過,他倒是對她如何「報恩」很感興趣。
原本要掉頭離去的陸瑞京耐下性子與她周旋,看她要用什麼方式報答他,入宮八年中,他學得最徹底的就是忍耐,不論遭遇到什麼大風大浪,他都能冷靜沉著的應對。
可是很快的,陸瑞京發現自己錯了,這個少根筋的傻妞根本沒把他當大人物看待,打從初見面起便不時眼露憐憫的瞅著他……下半身,當他「身虛體弱」似的多有禮讓,有時還會露出要不要攙扶他一下的猶豫眼神。
她當他是什麼,少了一樣「配備」就成了殘疾不成?
而今更是……
「這是你的誠意?」陸瑞京神情古怪的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揚起濃黑劍眉,彎起的嘴角有著放松的笑意。
一頭霧水的葉照容不曉得他在笑什麼,朱紅小嘴兒微噘。「我還欠你銀子耶!請不起太好,你點小碗的,嘗點鮮就好,大碗的我付不起,我身上剩下不到八十文了。」
她剛才又買了布料和針線以及姑娘家用的貼身小物,帶出來的錢真的所剩無幾。這幾十文是她省下來的,想著要請客而不敢亂花,本來她還想買頭繩和五色繡線呢,現在全拿來請他了。
京城居,大不易,什麼東西都很貴,銀子賺得再多好像都不夠用,左手進右手出,一盒手心大小的脂粉盒居然要價一兩,比土匪搶劫還凶狠,她賺錢很辛苦的。
「我沒要你還。」一百兩對他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不痛不癢。
陸瑞京一想完,又忍不住自嘲,何時開始他這麼不把銀子當銀子看待了?當年他的親人就為了這些黃白俗物把他賣了,絲毫不顧忌他是三房的獨苗,見錢眼開,讓三房絕後。
「不行,借錢還錢天經地義,我不能平白無故的收你銀子,你要留著傍身,我听說白頭宮女很可憐的,死時無人送終,你們公公……應該也不好過吧。」她先是拒絕他的好意,不肯收他的「血汗錢」,而後又語氣放軟,小心翼翼的解釋,似乎怕傷到他的自尊。
「我有錢。」而且很多。
正紅色飛魚袍一撩,長腿跨過稍嫌寒酸的長板凳,陸瑞京旁若無人的點了小碗的豆腐腦,加了杏仁粉和碎棗仁,緩緩吃了起來,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崇高身分吃起這種平民小吃會不會不相襯。
看他吃了,葉照容也很開心的點了一碗,不過她什麼也沒加,只淋上糖水,因為加料要加錢,她得省一點。
「有錢也不能亂用,要存下來,想想你以後無兒養老,多留一點在身邊才能過得舒坦,雖然說這世上好人不少,可黑心肝的人也不在少數,你要多為自己想一想,否則百年後無人祭祀多淒涼。」葉照容真誠的勸著。
「我可以抱養。」他打趣著。
遠遠的,東廠錦衣衛們十分惶恐的看著面色和煦的上司,他們懷疑天要變了,等到主子回過神來,肯定會殺了他們這些見證他「發病」的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