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們兩個小表頭還不進來,躲在門邊偷偷模模地瞧什麼?」兩顆小頭顱一縮一探的,當她沒瞧見啊。
聞言,兩道一般高的小身影飛也似的跑進屋里。
「姊姊,我棒不棒?是我纏著那個人問東問西,他才沒有發現你不在屋內。」
裘希蘭神氣的揚起下顎邀功。
不甘示弱的裘希竹搶著說話。「還有我,還有我,二姊叫我裝肚子痛,我們不讓姊夫過來。」
姊夫……很快就不是了,她心中一澀。「還好有你們兩位小幫手,不然姊姊就穿幫了。」
她的臉白是嚇出來的,只差那一盞茶功夫,她就要露餡了,被人當場活逮,想起可能會有的下場,她背都濕透了。
「姊姊,我下一回也要跟你出去,我嘴巴很甜,會說好听話,幫姊姊賣畫。」
裘希蘭乖巧地幫姊姊擦汗。
「我也要去,也要去,我有力氣,替姊姊背竹簍子。」不落人後的裘希竹也扯著嗓門說,唯恐被落下。
看著年幼卻懂事的弟妹,裘希竹眼一熱。「好,有機會姊姊帶你們去市集逛一逛……」
第3章(1)
城東的柳家舊宅啊……她記得是往北井胡同朝西走,過了平陽大街,然後是打鐵的吳伯家……啊!找到了。
將放著慣用紙筆的畫篋拎緊,神色略顯緊繃的裘希梅稍微整理一下儀容,模模束發的玉帶有沒有歪掉,她上下自我審視了一眼,認為並無一絲顯露女兒身的不妥,這才挺起胸膛深吸了口氣,上前叩門。
獨自到外男宅子中作畫,說不恐慌是騙人的,但是一想到弟妹們粉妝玉琢的小臉,她的勇氣就足了,一切的顧慮和兩個小人兒相比全是天邊的雲,他們才是最重要的。
「誰呀?一大清早就擾人安寧。」
她抬頭一望東邊的天光,辰巳交接時分不算早了,點卯上朝才叫早。
裘希梅沒在口頭上爭鋒,沉穩自持的朝前來開門的門房一揖,神色自若地道︰「在下姓梅,特來為貴主人作畫。」
「什麼姓梅,沒听過……」兩眼惺忪的年輕門房忽地打了個激靈,態度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恭敬,諂媚地兩手直搓。「哎呀!是梅畫師,我家主子恭候你多時了,快請進,小的幫你提畫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腦子里飛快的浮起這句話。「不用了,你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我不習慣別人踫我的東西。」
自從湯藥中被放了寒藥,飲食、衣物也發現有心人的作為,連同一屋檐下生活的熟人都會不時的下絆子,暗下黑手,裘希梅對人總抱著三分懷疑。
不是說人人都心思邪惡,但謹慎點總是好的,她可依憑的本錢太少了,必須事事戒慎,有家累的人疏忽不得,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要先想到一雙弟妹,她好他們才有以後,她的每一步都不能走錯,這攸關三條人命。
也是在重生後她才對周遭的人事物特別小心,為免受到不明不白的陷害,她身邊的東西盡量不讓自己以外的人踫觸,多留一分心才多一分活命的機會,她不能再錯一次,她沒有辦法面對再一次痛失至親的打擊。
希蘭、希竹,姊姊一定會保護你們,我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姊姊會照顧你們長大成人,你們不會再孤伶伶的死在四面透風的屋里,死時瘦得全身沒三兩肉。
眼前一幕幕令人心碎的影像掠過,強打起精神的裘希梅將之一一抹去,她邁步跨過朱漆門檻,她面容平靜的迎向照來的太陽光,唇畔上揚,這一步是她改變命運的起點。
重新粉刷過的宅子很大,門房領進門後,接著見到的是一名面色嚴肅的中年管家,他面上無須,不苟言笑,從頭到尾只說一句「請跟我來」,便冷著臉在前頭領路。
若不是曾是興昌伯府的小姐,她早繞得頭昏眼花,處處亭閣樓台,水榭假山,若非住邊大宅院的人,多繞幾圈怕是會迷失其中,找不到原來的路。
裘希梅心懷戒備的將走過的景致牢記在心,她暗暗地觀察四周的布置,細心地在心里頭畫出一幅家宅圖,哪里有門、哪里是死路都記得一清二楚。
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對出手闊綽的管公子並不熟悉,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多給自己備一後手也就多一條生路,人的好壞一時半刻是看不出來的,慎之又慎是人之常情。
其實她對自個兒的過于防備感到好笑,可是又有一點心酸,若是只有一個人,她不會在意前方是否是龍潭虎穴,或是萬丈刀山,能讓她月兌離生性涼薄的丁愛,雖死吾勇往矣!
可惜她身上多掛了兩條心頭肉,她的命不屬于自己,為了他們,她必須時時刻刻警戒,就算是一顆小石頭,一根小樹枝也要搬開,誰曉得石頭、樹枝底下是不是挖了一個洞,等著她一腳踩空掉下去。
死過一回後她變得越發小心翼翼,簡簡單單的一件事總會不由自主聯想出無數的可能性,草木皆兵的防著任何一個靠近他們姊弟三人的人,因為她輸不起,也不敢去賭,一次的生死分離嚇怕了她。
「你來了呀!我還當你過了晌午才會來,睡得晚了些,請別見怪。」精神抖擻的管元善像剛打完一整套拳似的,面色紅潤的笑著走近,一股融合汗水的味道飄入裘希梅敏感的鼻子中,她不自覺地後退一步,雙頰微燙。
「年前事多,允了客人幾幅應景畫作得交,我只能在上午過來一趟,過午就得離開。」她是趁著丁愛上下忙著準備過年而無心關注她,這才悄然無聲地從後門溜出。
畢竟是藥罐子吊著的「病熬」,除了偶而想起還有一個妻子的丈夫外,丁愛中沒人會主動接近被主母魯氏嫌棄的大少女乃女乃,她養病的院子地處偏僻,也少人走動。幼紅被她送走了,青苗也被她拘在小屋子里縫制衣裙,她的午膳用得晚,趕在午時左右回府,她有兩個時辰作畫,早來早完成。
她是用過早膳才出府,至少要和送飯的婆子打過照面,證明她在屋內,而後再以靜養怕吵為由將幾名服侍的丫頭趕走,待所有人都走遠了才喬裝,將門上鎖後攀窗而出。
不過凡事沒有絕對,不可不防。
「難得有緣,在我這兒用飯又何妨,瞧你,肩細身薄的風一吹就飛走了,我府上什麼都沒有,就只管一頓飽飯,你別跟我客氣。」她實在太瘦了,胳臂還沒一根竹子粗。
避元善的目光不自覺地多看露出衣袖中的一小截雪白皓腕幾眼,心口怦怦怦地直跳。
「不了,家里有飯,有人等著我回去。」想到弟妹們天真的笑臉,裘希梅露出一抹柔和笑意。
她不知道這一笑,冬日的白雪像遇光融化成春水,悄悄地流進某個短暫失神的人心底,烙下一道倩影。
「有人在等你?」管元善不快地擰起眉,嗓音像吞了十斤鐵砂,沉郁郁的。
她笑而不答,將畫篋置于地上。「你打算先畫哪一處,我打個底好調色,預做準備。」
避元善隨手一指。「就那里吧!」
他指的那處只有幾顆失了光澤的太湖石堆積在牆角,一棵葉子都掉光了,只剩下枯枝的老樹巍巍顫顫地被雪掩了一半,真要入畫,實在是乏善可陳。
但是在善畫者眼中,無處不是畫,端看人的心態和畫功,一朵小小的野菊也能是一世界。
「好的,請你等我一下。」
「啊!你真要作畫?」指錯了想反悔的管元善神色訝異。
裘希梅的繪畫用具全是自備,無桌可用便讓人裁了可折迭的五尺長、三尺寬的油桐上漆木板,木板下頭是高二尺的三足腳架,筆墨一字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