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幫她穿好干淨的衣物放至床上,她已經累極地又睡去了。
閻羅焰急忙找裴四郎過來看,確認她只是體力還沒恢復所致,這才松了口氣。只是望著她那疲憊的容顏,他心底盤據著另一種恐懼。他怕自己鑄下的大錯已經沒有轉圜的余地,怕她鐵了心要斬斷與他的關系。
他怕自己終究是要失去她了。
第十一章
無垢的身子一日日好起來,她掙扎的力氣也就一日日多了起來。
雖然她總是拒絕閻羅焰,當他說話時也總是轉過頭去當沒听見,連喂藥、喂飯這種事都不讓他做。幾日下來,她大概快把全汴城的杯杯盤盤都砸碎了。
最後他終于讓步,這些喂藥喂飯的事情都讓阿喜來做。
但是也有他不肯讓步的,任由她摔東摔西也無法改變他決心的起碼有兩件事,一件是每天抱著她浸藥水浴,另一個是晚上定要睡在她身邊。
無垢氣憤極了,偏偏又拿他無可奈何。她暗自決心等她養好身子,她就要像上次從行宮中逃跑那樣,逃離開他身邊。
閻羅焰豈會不知道她腦袋里面的盤算,但是面對自己犯下的錯,他絲毫沒有辦法替自己辯解。他確實辜負了她,傷害了他唯一真心愛過的女人。就算她要恨他一輩子,他也無話可說。
只是夜里,他被即將失去她的恐懼搞得夜不安寢,總是偷偷地坐在床頭凝視著她的睡顏。時不時還偷偷把手放到她鼻下,確認她有呼息。
有幾次她醒過來發現他奇怪的舉動,他還佯裝要解手,離開寢居,也不管外面大雪紛飛。她覺得奇怪,裝睡等他回來,但他回來後卻只是無聲地盯著她看,讓她滿心的困惑。
今天,他又不顧她的掙扎,抱著她浸泡藥湯了。只是現在他在幫她穿衣服時,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閻羅焰也不以為虐,只是沉默地動作著,那動作既熟練又輕柔,讓她想起曾經有過與他白頭偕老的念頭。對于他的照顧她不是不心動,但那日的回憶太難受,她還是無法輕易原諒他。
「你休息一下,最好睡一下,你昨晚睡太少了。我要去礦場一趟,半個時辰就回來。」他攏緊她胸口的衣服,生怕她冷著。
自從她醒來,就發現這屋里的炭火盆多到不行,而且從來不曾熄滅過。任她再怕冷,現在也沒機會冷到了。
面對他的解釋,她只是仰起下巴撇過頭去,這是她對他的標準回應。
他也沒有生氣,只是落寞地看她一眼,似乎想伸手踫她臉頰,最終還是作罷,起身。
「殿下,要出門嗎?」阿喜端著一碗藥進來。「那先把這藥喝了再走,您昨天也忘了喝,再這樣下去可不成,裴大夫已經警告過……」
閻羅焰瞪她一眼,接過她手里的湯藥,三兩口解決。
阿喜知道殿下不要她嘮叨,所以只好閉嘴,接過主子喝完的碗。「殿下慢走,王妃我會照顧的。」
坐在床里面的無垢默默地觀察著這一幕,在閻羅焰轉身離開屋子時,她的目光還忍不住停留在他的背影上,忽然她發現他似乎很明顯地瘦了一圈。
為什麼?他是照顧她照顧得瘦了嗎?像他這樣精壯的男子,要瘦一大圈並不容易。
「阿喜。」她坐起身子喊住人。
阿喜趕緊跑了過來。「王妃,餓了嗎?阿喜今天熬了八寶粥,還是渴了嗎?阿喜今天煮了養生茶,是按照裴大夫的方子加上很多好吃的東西,保證不苦喔……」
無垢差點翻白眼,這丫頭怎麼把愛羅嗦的性子發揮得這麼徹底?
「我問你一件事,你剛剛給殿下喝的是什麼?」她終究是憋不住問了。
「喔,那是湯藥啊,裴大夫交代要喝——」阿喜忽然打住,瞪大了眼,手捂著嘴,一臉說溜了的慘狀。「呃,就……」
「是什麼藥?他病了嗎?」她有點緊張地問。
「沒有沒有!就是……那個……」阿喜的眼珠子轉了轉,就是不敢看她。「是一般的補藥。裴大夫說殿下最近比較操勞,所以要喝點補藥補補身子。王妃,沒事了吧?阿喜熬的粥還沒好,現在要去看著……」她腳底抹油,準備逃跑。
「站住。」無垢的低喝聲阻止了她逃跑的腳步。「你敢騙我?!」
阿喜苦著臉轉過頭來。「王妃,殿下……是殿下不讓小的說的。萬一殿下知道我說溜嘴了,我就完了啦!」
「你現在不說,那你也會完了,往後干脆不要來照顧我好了。」無垢說著就掀開棉被想下床。
「好啦好啦,我說、我說啦!」阿喜趕緊阻止她。
無垢坐回床榻上,目光依然緊盯著阿喜不放。
阿喜苦笑一下。「其實阿喜也很想講,可是殿下交代過不許說。那個當初王妃昏迷不醒喔,整個身子都冷冰冰,嚇壞了大家,湯藥也喝不了幾口,後來只好按照裴大夫的提議,將藥材熬煮後加進浴桶中浸泡。殿下怕昏迷不醒的王妃自己泡在水里危險,總是抱著王妃泡那藥浴,可是……」
「可是什麼?」無垢趕緊追問。
「可是那藥對身子虛寒的人雖然很好,但對正常人來說卻有害,久了可能損及腑髒,阿喜也勸殿下不要這樣做啊!阿喜是想從浴桶外扶著王妃,可是殿下不听,還罵阿喜,所以……所以阿喜只好去拜托裴大夫開點補藥,讓殿下補補身子。所以我沒說謊,那真的是補藥啦!」
無垢听著阿喜的述說,臉色逐漸凝重。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為什麼要為她冒不必要的險?他瘦了一大圈,是因為這個緣故嗎?忽然她覺得心頭難受得緊。
他真的那麼害怕失去她嗎?
她沉思著,忽然隱約記得有人在她的耳邊哭泣,那嗓音低沉,不像女人的聲音,莫非……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
「其實喔,雖然殿下做錯事了,我們大家都知道,可是殿下那天抱著王妃回來的樣子,誰看了都忍不住心酸的!阿喜也忍不住哭了耶,王妃你不知道,那一晚全城的百姓都在為你祈福,咱們汴城里大大小小的廟整晚香火不斷……」
「阿喜。」她腦子里面轉著那記憶,試圖拼湊起來,但還是破破碎碎,模糊不堪。「我昏迷的那幾日,除了你,還有誰在我身邊哭過嗎?」
「啊就是殿——」阿喜忽然住了口,然後吶吶地說︰「我如果說了,王妃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讓殿下知道?我怕殿下要是知道我知道,恐怕我的腦袋會跟身體分家啦!」
無垢凝望著阿喜,平靜地說︰「你說,我會保密的。」
阿喜還是吞吞吐吐了一陣,這才說出口。「就那一晚,王妃病得很嚴重,折騰了大半夜,身子還是太冷。那時殿下要阿喜去燒水,殿下幫王妃搓熱手腳,阿喜端著熱水回來時,就在門外……听到一個聲音,好像很擔心很害怕,像是……動物的嚎哭聲。阿喜不敢進去,站在門口,跟著哭了。」
到現在說起來,阿喜還忍不住眼楮紅。
無垢听了大大的震驚。
所以她听到的那個哭聲……真的是他!
就在這時,她冷硬了好一陣子的心牆開始軟化了。「你下去吧,我……要睡一下。」
「喔,那阿喜告退了。」阿喜把床簾放下,退了出去。
然而無垢的腦子卻還在轉著。
這麼說來,他夜里老是不睡覺,是因為擔心她嗎?她想起他把手湊到她鼻下測她呼息的舉動,忽然覺得心里一陣酸楚。
這個男人……確實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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