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她按摩完畢,朝他甜甜一笑,拿起一條毛巾,替他拭去臉上的汗。
她動作如此輕柔,輕柔到他無法對她發火,胸口震動著,瞬間漫流一束暖意。
擦過汗,她推來輪椅,彎身扶他,示意要他雙手搭她的肩。
居然還要一個女人幫他坐上輪椅,真夠狼狽!
夏風見譏諷自己,百般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無能的一面,她還是看見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以為自己會很氣憤不甘,如今卻是不甘中帶著微妙的放松。
似乎被她看見窘態,並沒他想像中那麼丟人,或許是因為,他在她眼里找不到一絲倉皇或驚懼,將這一切視作理所當然。
她不像那些搶著來探望他的女人,口中直嚷嚷著「天哪天哪好可憐」之類的蠢話,只是平和冷靜地對他伸出援手。
所以他才能安心依賴她吧。
第3章(2)
恩希推夏風見回房,葉星辰已經在里頭等著了。
「你來做什麼?」
「我來探望總經理。」
「有什麼好看的?我不就這樣嗎?」夏風見面色不善。「你有這空閑的話,怎麼不在公司里幫我盯緊一點?」
「就是因為公司有異狀,我才來向總經理報告。」葉星辰態度恭謹。「董事會一直很懷疑,總經理到底能不能負起經營公司的責任?最近我听到風聲,他們想推舉方董事暫代總經理職務。」
「想乘機換掉我?」夏風見冷哼。「告訴他們,我很快就能回公司坐鎮了,用不著他們費這個心!」
葉星辰不語,目光若有所思地掃射老板。
「怎麼?你懷疑我說的話?」夏風見看出屬下的疑慮。「連你也跟那些老狐狸一樣,急著想換個新主子嗎?」
葉星辰搖頭。「我不是這意思。」
「那就別在這兒多說廢話,快給我滾!」夏風見粗魯無禮地下逐客令。
「是。」
葉星辰不再多言,識相地轉身離開。
恩希追上去。「葉特助,請等一等!」
「羅小姐有事嗎?」
「我是……」恩希有些尷尬,也不知自己為何急著追上來,她只是不希望夏風見跟自己最親近的部屬之間有心結。「剛少爺的態度是有點過分,因為他復健餅程不太順利,心情難免差一些,你別介意。」
「我沒介意啊。」葉星辰挑眉,仿佛覺得她特地解釋有些好笑。「我習慣了。」
「也是喔。」恩希失笑,自嘲地搖頭。「你跟他相處也那麼多年了,應該比我了解他,怪不得他那麼信任你。」
「他不是信任我,只是倚重我。」他冷淡地解釋。「同樣的,我也不相信他,但他的確是個精明有能力的老板,給我的薪水又很不錯。」
恩希愣了愣。「所以你不喜歡他?」
「沒有人喜歡他。」葉星辰輕哼,嘴角譏誚地歪了歪,接著望向她,目光帶著一絲同情。「這陣子你擔任總經理的看護,一定也很辛苦,保重。」
說完,他轉身離去。
恩希看著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有些難受,不是為自己,是為那個因為車禍受傷,必須困在醫院的男人。
她回到病房,看見他坐著輪椅,郁悶地呆望窗外,心弦不禁沉痛地拉緊。
為什麼他會搞到大家都不喜歡他?
「你回來啦。」他听到腳步聲,轉回輪椅面對她。「你剛跟葉星辰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就你的壞話啊。」她半開玩笑。
他卻不當那是個玩笑,面色沉下。
她幽幽嘆息,打開保溫盅,舀一碗她在家里炖好的雞湯,遞給他。
他接過,默默地喝雞湯,喝了半碗,不想喝了,將碗擱在茶幾。「葉特助一定跟你說,公司上上下下都討厭我吧?」
「你別亂想,他沒那麼說啦。」恩希笑。
夏風見卻看出她笑得並不自在,知道她在說謊。「他說的沒錯,公司的人是恨我,尤其是董事會,他們一直想找機會斗掉我。」
「為什麼?」她在床沿坐下,與他對望。「董事會的人那麼討厭你嗎?」
他凜然點頭。「自從我接管公司後,不只砍高階主管的薪水,也砍了這些董事的津貼,我甚至不準這些老狐狸利用名目假報公帳,連出差都不準坐頭等艙,他們可恨死我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沒听說過嗎?我們天美集團曾經面臨破產危機,一家財務不健全的公司,當然要從削減開支做起。」
「既然如此,你做的沒錯啊。」她覺得這做法很合理。「為什麼大家要恨你?」
他冷哼。「平白無故被減薪,你不恨?」
「我不會恨。」她搖頭,眼神真誠。「如果想要公司安全存活,共體時艱也是應該的,我自己也開了間咖啡店,我知道入不敷出是什麼感覺,那很可怕。」
她果然跟一般人不同,想法很正面樂觀。
他意味深長地望她。「你那間咖啡店,是貸款開的?」
「是啊。所以每個月要付利息,壓力可不小呢。」
「難怪你想結婚。」他習慣性地譏諷。「想讓男人養你對吧?」
「你說小刀?」她失笑。「他也沒錢啦!」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他早就想問了。
「說出來你可別嚇到喔。」她眨眨眼。「其實小刀是我撿到的。」
他一嗆。「撿到的?」就像撿流浪貓狗一樣,那種撿到?
「差不多吧。」她看透他的思緒,輕聲笑。「小刀失憶了,有天他流浪到我店門口,我看他沒家人沒朋友,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就收留了他,讓他住在店里的小房間。」
「你居然收留一個失憶的流浪漢?」他驚駭。
「你別把小刀想得那麼可怕!」她為未婚夫護航。「他很知書達禮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壞人。」
她居然想嫁給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他瞪她。「你是不是腦筋有問題?你真的愛他嗎?」
「當然愛啊。」她毫不遲疑地點頭。「這兩年來,我們陪伴彼此,就像家人一樣。」
「我看比較像在養寵物吧。」他嘟囔。
「你說什麼?」她沒听清。
「我說,」他沒好氣地送她白眼。「嫁給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你等著以後吃苦吧!」
「夫妻本來就應該同甘共苦啊!」她不在意。「而且我們平凡小人物,只要有平凡的、小小的幸福就夠了。」
平凡的、小小的幸福,那是什麼?
他注視她,實在很想痛快地挖苦她一番,但不知怎地,話就是說不出口。
也許是因為,他不希望自己的憤世嫉俗,抹滅了她臉上那清甜的笑意。
她看著他,在他眼里看見一抹隱微的憂慮,知道他在擔心自己,笑容更甜了。「你明明不是那麼冷酷絕情的人,為什麼要讓別人誤會呢?」
他一震,被她單純信任的眸光看得有點窘。「我看誤會的人是你吧!」他一直就是個壞家伙。
「我沒誤會。」她直視他,明眸清澈。「我相信自己的眼楮不會看錯人。」
「你才認識我多久,敢說這種大話?」他諷嗤。
「我是跟你不熟,不過我很早以前就認識你了。」
「多早?」
「在你十幾歲,還是個少年的時候。」
那麼早?他驚愕。
她笑望他,悠悠道出與他之間的來龍去脈,告訴他,他曾經怎麼救她一命,又怎麼將自己的參考書跟筆記都送給她,而她從此將他視為偶像,默默敬仰著他。
「上次你不是問我為什麼願意來當你的看護嗎?這就是答案。」她輕快地揭曉。「因為你曾經對我有恩。」
因為他對她有恩,而她一直拿他當景仰的模範?
夏風見震撼,不敢相信,他不記得自己曾對她見義勇為過,但那個他早已遺忘的爽朗少年,還鮮明地活在她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