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知道她,老夫人過世後,是她在關相爺身邊伺候,她行事周正,府里的老爺夫人們很尊敬她,她身子微潤,滿臉福氣,看起來非常精神。目前老爺外放,夫人留京孝順相爺。
敏敏為她倒杯清水,屋里沒有茶葉可用,府里規矩嚴,對姨娘的吃穿用度頗多限制。
兩人都坐下後,吳姨娘道︰「相爺讓我過來囑咐幾句。」
「吳姨娘請說。」
她溫順乖巧的模樣讓吳姨娘頗為訝異,將軍之女成為小妾,怎麼完全沒有心生怨懟?何況雖無婚書,也是皇上見證,兩家長輩的口頭約定。
「關府家風端正,規矩嚴格,子孫媳婦都得守著規矩來。」
「是。」
「這樣的家風,斷不容許寵妾滅妻之事發生。」
寵妾滅妻?敏敏苦笑,相爺未免太高看她了。「婢妾明白。」
「與薛家的親事是大爺作主,老爺夫人並不滿意,但進了關家就是關家人,斷無苛待之理。」
「是。」
「你與大爺關系匪淺,日後定不會苛待。」
「是。」
她如此溫順,看得吳姨娘難免心疼,都是當人姨娘的,她豈會不知當中辛酸?
「別心急,大爺早晚會明白你的好。」
這話說得敏敏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能尷尬地笑著。
她知道的,不被喜歡的女人,怎麼做、怎麼錯,怎麼看、怎麼生厭,她再好,于驥哥哥而言都是負擔,在她堅持下嫁的同時,兩人的關系已經打了死結。
餅了半晌,吳姨娘才又開口,「你是不是還沒拜見過大女乃女乃?」
敏敏愣住,不知該如何回應。
見狀,吳姨娘理解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去吧,那是你的本分。」
「大爺,章姨娘拜見大女乃女乃。」喜兒在房外稟報。
聞言,正在親昵的兩人臉色微變,關驥皺眉道︰「讓她等著。」
薛虹茜其實也不願意有人插足夫妻之間,但她清楚,章若敏不一樣,她與丈夫有情分。于是她勉強揚起笑意,說道︰「這又是何苦?這麼做,你心疼,她也不好受。」
「得讓她死心。」關驥嘆道。
「我來說服她。」
「你不懂敏敏,她表面溫和柔順,性子卻是執拗,讓她吃點苦頭吧。」
主子一句話,身為姨娘的敏敏只能站在院子,靜心等候召喚。
太陽曬在後背,隨著時間過去,原本微微的剌痛變得灼熱腫燙,白皙的小臉被曬出一片通紅,她頭昏腦脹的,但仍咬牙強忍,不斷在心底提醒自己,這是她的本分。
敏敏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她笑話,可她不屈服,背脊挺直,任由汗水淋灕,只是風一吹,寒意上身。
這是下馬威?相府從沒這等規矩,剛進門的大女乃女乃怎能如此折騰人?懷素皺眉,上前往丫鬟手里遞銀子。「勞妹妹再稟報一次。」
丫鬟看敏敏一眼,也有幾分同情,只是……「這時候實在不好進去。」
「要不,你瞅緊時機,可以的話,就稟報一聲。」
「好吧,我試試。」丫鬟把銀子收進懷里。
敏敏運氣很差,屋里兩人新婚燕爾,一陣耳鬢廝磨、纏綿悱惻之後都睡著了,沒有主子的命令,丫鬟也不敢自作主張讓敏敏先回去。
于是這一站,又是一個多時辰。
敏敏眼觀鼻、鼻觀心,即使雙腳打顫、後背痛得像百根針在剌,依舊強忍住。
未時,關驥和薛虹茜醒來,丫鬟瞅準時機進屋稟報。「大爺、大女乃女乃,章姨娘還在外頭等著。」
聞言,薛虹茜咬著下唇,這是想壞她名聲,害他人認為她性子刻薄?想到這里,微微的不豫浮上眉尖。
必驥更生氣,掌心往桌面用力拍去,杯子一震,重重跳起。
她絕對是故意的,她非得這樣固執,非得逼他低頭?!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屋外,看見她全身僵硬得像木偶似的。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大聲斥喝。
必驥的吼聲將敏敏拉回現實,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實在沒力氣回話,但她仍努力張大雙眼,企圖看清楚眼前的男人。
他還是背著她山前山後到處跑的驥哥哥,他還是有好吃好玩全端到自己跟前的驥哥哥,
可是他怎能這樣生氣,彷佛她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她只是守本分啊,莫非在愛情面前,任何的枝枝節節都該被消滅,而她就是其中之一?
「苦肉計得在在乎你的人面前才有用。」
話說得殘忍,他的心並不好受,他承諾過章叔的,可是她這般固執,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待她了。
她知道的呀,是他自己說的「章叔不在了,你是我最在乎的人」,她信了他的話,可他現在卻說他不在乎她?
「所以?」敏敏餃起一抹譏誚的笑意。
她的反應剌激了他,他用力地抓住她的雙肩。
早已被太陽曬傷的雙肩被他這一捏,更是剌痛難耐,她痛得冷汗直流,卻固執得不許眼淚往下墜。
「你想怎樣?你要怎樣?你希望怎樣?!」他忿然問道。
她淡淡反問︰「我能想怎樣?我能要怎樣?我能希望怎樣?」
她也盼著有人指點明路,是時局逼得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今日進山、明日枯骨,她也不能回頭。
望著他,她淡淡笑開,可是其中卻有著濃濃的悲哀。
這天晚上,敏敏發熱了。
身為小妾,不是生病就有大夫可看的,得先報到大女乃女乃那里,但大爺發話了,章姨娘的事不得傳進內院。
敏敏的背和肩膀痛得厲害,脖子月兌皮,臉頰敷過大半天冷水依舊紅腫剌痛,再加上冷汗不止,熱風交替,豈能不生病?
懷素看不下去了,勸道︰「都發熱了,姨娘先歇歇吧。」
敏敏坐在桌子後方,提筆寫字,虛弱地道︰「疼得厲害,得做點事分散心思啊。」
「要不,我去夫人那兒要點傷藥。」
越過大女乃女乃往上稟報這種事,要是傳到驥哥哥耳里,她真成了心機重的小人了,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其他人會怎麼說她,不過是個姨娘,一點小傷就大擺儀仗,當真以為從宮里出來的就是公主?
「沒事,我寫點字,待會兒就睡,你先下去休息吧。」姨娘身邊只配了一個丫鬟,哪能讓她守夜。
懷素見她堅持,不放心地道︰「奴婢就在鄰房,姨娘有事就喊一聲。」
「別擔心,下去吧。」不就是曬傷嗎,而且發熱只要流流汗就行了。
懷素離開後,敏敏繼續寫。
她滿腦子想著那個有著親切溫柔笑容的男人,她以為入府那天他會送她一程,她以為將軍府的圍牆難不倒他,關府的圍牆自然也擋不住他,她以為即便成親了,他們還可以像過去那樣徹夜長談……
是她天真了,她不在乎名聲,可他在乎呀,他是堂堂的蜀王,怎能做這種偷雞模狗的事兒,至于那些日子,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呢?她一直不敢認真分析兩人之間是什麼關系,她粗略地把兩人定義在朋友範疇,可是騙誰吶,男女大防,除了親情、愛情,哪能保有純粹友情?
也許于他,不過是場游戲,可是該怎麼辦?她不想結束這場游戲,她還想同他訴說心事,還想听他講講那些令人無法想象的世界——
知道嗎?珍珠竟然是蚌殼的淚水;知道嗎?不是所有的魚都得活在水里,知道嗎?北方有神鵰,為了訓練孩子飛翔,會把孩子推下斷崖……
人生狹隘,一畝三分地限制住她的視野,對他,她有說不出的崇拜與羨慕,她但願自己能生出雙翼,高高地飛出去,去看看他認識的世界。
所以就算只是游戲,只是南柯一夢,她也想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