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乘迷冬的心倏地收緊,緊張地握手成拳,開口的聲音變得干啞,「迷鳥,有消息了嗎?」
望著她充滿希冀的雙眼,他的喉嚨一緊,說不出話來。
他緩緩地走向跪在蒲團上的她,蹲,一把把她攬進了懷里。「迷冬,對不起。」
「迷鳥,不要嚇我,告訴我,硯津是不是被抓住了?」千乘迷冬顫抖著身子,連聲音都跟著顫抖。她一直在祈禱著,難道老天爺沒有听到嗎?
「不是。」千乘迷鳥輕輕地搖頭,這個否定的答案,讓她的精神為之一振,但他接下來的話,卻把她打進了地獄,「硯津和追捕他的人在翡雪山遇到雪崩,除了重傷的慕希聖……無一生返。」
她在那一瞬間僵化了,全身的力氣都被「無一生返」這四個字抽走了,她無力地癱在他的身上,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海里重重倒塌,心也像被倒塌物壓住,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迷鳥的意思是硯津死了嗎?
怎麼可能?
硯津曾經在疾風暴雪中穿越翡雪山來到央啻國都毫發無傷,怎麼會在如此的好天氣里遇到雪崩呢?
翡雪山的雪不是千年不化嗎?為什麼竟會在這個時候發生雪崩?
老天爺,禰瞎了眼嗎?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硯津,禰是嫌他受的苦難還不夠嗎?
為什麼要如此輕易地奪取他的性命,禰難道不知道他經過多少次生死磨難才走到今天嗎?
他明明已經受了那麼重的傷,為什麼禰還不願放過他?
老天爺,稱太不公平了!
禰已經剝奪了硯津太多的東西,為什麼連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和溫暖都要搶走?
為什麼……為什麼不給我機會好好地愛硯津?
為什麼……
「迷冬──」千乘迷鳥擔心地抱著神情悲憤,卻一語不發的千乘迷冬。
「不公平……不公平……這不是硯津的宿命……」她搖著頭,語無倫次,「為什麼要讓硯津死?為什麼要把他埋在黑暗的雪里?為什麼……」
「迷冬──」
「硯津……」她喚著顧硯津的名字,昏倒在千乘迷鳥的懷里。
誰來告訴她,這一切只是惡夢……
***
這個惡夢好長,長到她以為一輩子都無法蘇醒。
這個惡夢好真實,真實到她時時都能感受到失去的痛苦。
她真的失去硯津了,這是她無法逃避的惡夢!
自從知道顧硯津喪生于雪崩之中後,千乘迷冬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醒來之後,神情變得恍惚異常。
千乘迷鳥無法放下心,要搬回家來照顧她,可她卻告訴他不需要,因為千乘迷鳥不能離開他的愛人。
她吩咐紅喜幫她打理好儀容,然後親自去酒窖里取來一壺酒,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去了慕府,因為慕希聖受了重傷,她要去看望他。
千乘迷鳥雖然擔心她,但也只能由著她。
慕希聖在家養傷,永陽公主悉心照顧,寸步不離,見到千乘迷冬來探望,在慕希聖的示意下離開,讓他們兩個人獨處。
「你的傷還好吧?」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羽毛一樣軟綿無力,看著面帶病色的他,冷不防地想到同樣因為受傷而憔悴的顧硯津,揪痛的感覺馬上包圍著她的心髒,讓她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我沒事。」他輕輕地搖頭,眼前的人死氣沉沉,面色哀戚,眼神悲傷,讓他很心疼,「我很抱歉。」這樣的結果,誰也不曾想到。
「抱歉有什麼用,反正我對你來說,只是個礙眼的幫凶,沒有逮捕我,已經是你手下留情了。」她自嘲地笑道,面對慕希聖,她再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覺。
「迷冬,不要這麼說,我從來不想傷害你。」他習慣性地伸出手,想要模模她的手,卻被她避開,他有點難過地垂下手。
雖然這麼說,可他一直都在傷害迷冬。
明知迷冬對自己的感情,他身不由己無法回應,卻放任她深陷其中,最後還以「兄妹之情」傷了她的心,也把她推到顧硯津的懷里。
而當她好不容易放下對他的感情,愛上顧硯津時,他卻害她失去了最愛的人,而他也失去和迷冬再次親近的唯一機會。
他深愛的迷冬,他不能把滿腔的情意告訴她,只能逼自己娶公主,逼自己漸漸地和她形同陌路,而今,只怕已成了她憎恨之人。
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心愛之人,並與之漸行漸遠,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吧!
「無所謂,你已經不可能再傷害我了。」千乘迷冬苦笑。最大的傷害已經造成。
「那你為何來找我?只是來探望我嗎?」慕希聖黯淡垂下眼。
「我……想知道硯津最後的樣子,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離開的。」
她的眼神有點迷離,望向窗外翡雪山的方向,想起顧硯津之前說過的話──
如果迷冬無法愛上我,這也是我的宿命吧,我注定要孤零零一個人活在黑暗,之中……
可當她愛上他的時候,他卻扔下她一個人,讓她孤零零地活在黑暗之中。
這到底是誰的宿命呢?
「迷冬,他喊了你的名字。」然後被翻滾而下的雪掩埋,連尸體都找不到了。這話他不敢說出口,當時他離他只有數十尺之遙,眼睜睜地看著顧硯津和他的親信被雪吞噬,而他卻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千乘迷冬閉上了眼楮,兩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緊閉的眼中滑落。
硯津……
慕希聖默默地看著她,她的悲傷,他都看在眼里,卻無法給她安慰。
已經夠了,她想知道的事,慕希聖已經告訴她了,而他們也該做最後的了斷。
她回過神,抹掉臉頰的淚痕,緩緩地起身,走到屋中央的桌前,拿了兩個杯子,倒上自己帶來的酒,然後端給慕希聖。
「這酒名為‘別離’,喝了這杯酒之後,不管生離還是死別,我們再無瓜葛。」
因為硯津,她和慕希聖徹底斷了。
從今往後,她會守著硯津留給她的回憶,一人品嘗死別的味道。
慕希聖低垂著眼,喝下她倒給他的最後一杯酒。
從今往後,迷冬,是個只能藏在他心底懷念的名字。
***
彼硯津的消失,對其他人來說,只當是硯書坊的老板換人,換成了千乘迷鳥,漸漸地,敕揚城里曾經和顧硯津打過交道的人,都忘記了他的存在。
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樣,在千乘迷冬的心里,有他存在的位子,那他就無憾了。
而央啻國提前聯合其他三國,發動了對上日國的戰爭,一年後,以戰敗和議告終,顧硯津當初用性命換來的情報,毫無意義。
時光流逝,又到了一年夏草如茵的時節。
千乘酒莊的後院已經成了千乘家的禁地,除了千乘迷冬,誰也不能靠近。
後院的海棠樹旁,是她為顧硯津所建的衣冠冢。
今天是他過世一周年忌日,她在他的衣冠冢前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祭品,因為來不及相守,她無法得知他最喜愛何物、最喜食何物。
雖知顧硯津一杯倒的酒量,可她還是擺上了一壺特地為他而釀的海棠花釀,酒性溫和,酒精濃度極低,也許可以讓他多喝一杯。
「硯津,你的離開,讓我再無期待了。」千乘迷冬一向明亮的雙眸,因為他染上了哀傷的色彩,她一邊給顧硯津倒酒,一邊對著他的衣冠冢低語。
你可以期待我,期待我和你一樣千杯不醉,期待有一天我和你舉杯暢飲,期待我和你釀出絕世美酒。迷冬,就像我期待你能喜歡上我一樣,把對慕希聖的期待放在我身上,可以嗎?
他曾經說過的話,一句一句還那麼的清晰,清晰得就像昨日才在她耳邊說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