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今日來此……」
「羽兒今日來看姐姐。」
她福了福身,想起前來此處的目的,胸口一緊。
「原來如此。」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中,心像被箭矢射中,隱隱作痛。
他諷刺地笑,兩人相遇為了同個人,倘若沒有這份維系,只怕他們倆將是全天下最遙遠的陌路人罷了。
他能說什麼?只是苦澀地頷首,差下人帶她去見他的妻子——一個他不愛,又自私驕恣的將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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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破黑暗,夢境迅速退回了真實。她的神魂抽離那段記憶,重新回現世的軀殼中。
睜開眼,段羽霏瞪著雕鏤萬朵雲彩的床頂,眼角微微滲出濕意。
她似乎能夠感受在夢里那個女人心里的遺憾,更被那雙眼眸動蕩得久久無法平復,宛若自己身歷其境。
自從遇見他後,她的夢里不再只有那片血染成河的大漠……在她心底最深處的記憶,並未因一碗孟婆湯而抹去所有痕跡。
于是,每晚她仍是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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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聲鼎沸,在雄偉莊嚴的廟宇殿堂之上,段羽霏虔誠地跪在大佛前膜拜。
佛語禱詞隨著煙火裊裊上升,傳至天際。盼望祈禱能夠上達天听,保佑對祂又敬又畏的人們,和樂安穩。
自從上元燈會過後,段羽霏心里開始變得異常不安,總是揪得緊緊。每當腦海浮現那雙火熱的眼眸,她就有種快被焚燒殆盡的痛楚,他是否對她下了咒?要不她怎會如此反復煎熬?
段羽霏抬頭仰望那安詳慈愛的大佛,冀望從中獲得平穩的力量,以壓制住心中的波瀾。
一瞬間,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似火一般熱切的目光就在身旁。
她拉著裙襬站起身,環顧四周並無發現有何異樣,來往香客絡繹不絕,段羽霏吁口氣,暗笑自個兒的多心,並要貼身小婢臨走前多添點香油錢。
「妳先回去,我還想在廟里走走繞繞,一個時辰之後派馬車來。」一如往常,她定會遣走身旁女婢,小婢向來也很放心地將主子留在這兒。
段羽霏離開人聲嘈雜的大殿,獨自穿越廊道、越過小徑,來到廟宇後殿一處隱密的綠地。這里是她參拜完後必定會來的清靜之地,也唯有在這時,她才能離開段府,呼吸清新的空氣。
一片遼闊寧靜的綠地,幾棵已有千年之久的神木,挺拔強壯直聳入天際,與藍天爭高。不遠處的大湖像面銅鏡,四平八穩地臥在那兒,湖光水色似天邊雲彩,光彩奪目且色澤分明,卻又沉寂得高深莫測。
若不是跟廟宇里的老住持有數面之緣,進而言談深交,否則她也不會知曉大廟里別有洞天,更得到老住持的允準,可以來去無拘束,一般人可沒有她這般幸運。
一陣夾雜檀樹幽香的微風拂過,吹皺湖水一隅,涼風微微波動,也一並吹進她已不再平穩的心房。
彈指間,那股懾人的氣息又如同潮水般襲來,段羽霏宛若驚弓之鳥,猛地回頭一看。
尹蒼奧從一棵參天古樹後頭現身。
「是你!」她倉惶地退一步,臉上帶著慌亂,緊張得宛若他是噬人的野獸,一靠近就會被他吞吃下肚。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的眸,鎖著他剛毅俊儔的面容,移不開。
「我認識這里的住持,這塊地是我給他的。」
「你的?」
「欸。」他頷首,不知會在這里遇見她。
自上回燈會結束,兩人便再無交集,如今再相見,兩人之間未曾改變過的,即是那晚相遇般的悸動與顫抖。
涼風愜意吹得綠地沙沙作響,湖面陣陣微波蕩漾。
隨風飄搖的,還包含她的青絲,尹蒼奧忍不住伸手撫平她的鬢發。
段羽霏暗暗倒抽一氣,神色慌張。
「妳忘了嗎?」尹蒼奧低問,語氣中含有一絲感傷。
「忘?我忘了什麼?」看著他難以理解的表情,她不明白。面頰上灼熱的掌心像是要燒燙了她,然而這樣的感覺,竟似曾相識……
「但我沒忘,點滴記得。」……就有如他所想象,那一碗黃泉路上等待轉世的湯,她最終也是喝下了。
「我記不得你希望我憶起的事……為什麼?」一定!他們一定曾相遇過,否則她不會對他又熟悉又陌生。
注視著她清瘦的面頰,尹蒼奧愛憐的道︰「無所謂,留著的便會憶起,倘若忘了,也沒有關系。」那段日子太苦澀了,他記得就好,犯不著讓她再痛一回。「我只希望,妳別把我給遺忘,那樣就足夠。」
對于他如此哀傷的話語,段羽霏無所適從。他似乎將她牢牢印在心版上,而她卻對他視同陌路。
猛然間,被烙上的印記隱隱灼燒,讓段羽霏痛得渾身發顫。「好痛……」
「怎麼了?」尹蒼奧被她嚇住,忙著攙扶她。
又來了!那兩道印記像是詛咒似的,每當她見到他時便犯疼。夢境之中,已是如此;現實之際,也是。
見她雙唇發白,尹蒼奧扶著她坐在草地上。
「很疼嗎?」抹去她額間冷汗,他滿是心疼。
他的動作輕柔得讓人想沉溺,就像是可供人安心停泊的港口。
「我不記得究竟發生何事,但卻對你異常的熟悉,為何?」段羽霏目光逗留在他臉上,迄今她仍舊模不出頭緒來,對于自懂事以來的那場大漠的夢境,她也想探個究竟。
為何天下之大,她卻總是做著一個相同的夢境。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相遇過。」他面有難色的笑。「只是妳沒能記起。」
「你記得住,而我卻忘記了?」她的雙手抵在他的心口上,她祈求自己能夠憶起一點,和他曾經有過的往事。
「妳喝下那碗孟婆湯,所以才會忘掉。」
「當時的我,是不是身不由己?」所以才會喝下那碗輪回前的湯,將他遺忘。
尹蒼奧將她輕擁住,段羽霏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而僵直身軀,可在觸及他的溫暖時,眼眶不知怎地隱隱泛紅。
「我說沒關系,忘了也罷。」至少還能再見一面,五百年以來,他等的不就是這刻?
他這般犧牲,只為了一個執念?段羽霏很想在他懷里流淚,哭得掏心掏肺,痛快一回也好,然而終究也是忍住。
掌心輕拍著她單薄的背。「還疼嗎?」
「不會了。」捉緊他的衣襟,她像是得到一塊求生的浮木。
她仍然是百年前為他駐足的羽兒,恬靜美麗得讓他動容……尹蒼奧閉上眼,沉溺在片刻的美好之中。
「是誰傷妳傷得如此狠心?」她背上的疤,或許是道詛咒,要她注定為此而受苦受累。
「不曉得,我只知道在夜里時分做了夢後,便會疼得驚醒。」那夢境,也讓她的心難以捱住。
「什麼夢?」
「一片大漠、一個男人無言地站在在那片沙海中。」抬起頭,她的眸望入他的眼底深處。
尹蒼奧的心猛然一陣撞擊,摻雜些許苦痛蝕咬著他的心,竟也帶著欣慰,至少她沒將他忘個徹底。
「是這樣啊。」他勉強一笑,有苦難言。
「那男人,是不是你?」
他若沒喝下那碗湯,在凡塵俗世里不斷找尋她,那麼他必然知道答案。
尹蒼奧生硬地頷首,笑得淒涼。段羽霏的視線往下落,來到他的頸項。那道暗紫色的痕跡,是那場戰役留下的嗎?
「這傷跟了你多久?」她顫抖抖地伸出手,痛心撫著疤痕,企圖藉此抹掉他最初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