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加鞭,尹蒼奧騎著愛駒往晉王府飛奔。
顏亞晉大殮已過數日,這期間內他花了不少時間調查,厘清心中種種疑點與不尋常的地方,終于在昨日有了點眉目。
意外查知,有人將呈上蠻夷犯進中原的人數銳減,向上呈報的軍糧不僅不足,後來還遭壟斷,調兵遣將的速度與地點外泄,對方像是早就接獲消息,莫怪乎顏亞晉是兵敗如山倒,甚至將顏亞晉往死地里推。
尹蒼奧快馬加鞭趕赴晉王府,急著讓段羽霏知道這些事。
這只是個開端。
左艷的話言猶在耳,這是她的宣示、挑釁、一種示威。
如此手段,除了權高位重的相爺可以從中作梗、一手遮天,他便想不出還有誰可以達成,而左艷又是如此險毒的女人,難保這次不是她在身後煽動策畫。
尤其在那日,在顏亞晉的靈堂之上,她所說的每句話不僅是針對他,更顯現出她步步的算計是多麼準確地打中他的要害。
也許,亞晉的死,他要負泰半的責任,起因由他而生,卻是自己好友承擔……
天際好藍,他的心好沉,馬聲像是種鞭答,一次又一次抽打著他的心。
轉眼,晉王府在眼前,尹蒼奧將速度減緩,傾身一拉,馬兒穩穩地停在王府門口。
縱身躍下,尹蒼奧往里頭奔去,不等底下人通報段羽霏,便旋即踏著紛亂的步伐找尋她的身影。
「將軍!羽翁主不能見客。」一個僕役面有愁容,攔住尹蒼奧。
「為何?」連他也不見,哪兒的話?
「羽翁主身體微恙……將軍就算見了也沒用……」底下人張臂相擋,擋住他繼續向前。
「好,那晉王爺呢,他總能見我吧?」尹蒼奧不禁大聲起來。
他已找到害死顏亞晉的元凶,卻誰都沒見著,那他到這里是做什麼?
「王爺……陪在羽翁主身邊。」
尹蒼奧推開他,腳步朝前邁進。
「別再攔我,否則後果自負!」他不管今日是誰擋在前頭,非見他們不可。
「羽翁主性命垂危了啊……」
一句話,轟得尹蒼奧倉促的腳步不穩。
腦袋一片空白,尹蒼奧僵硬的轉過身去,一把揪住那名僕役的衣領。
「你再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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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段碔守在段羽霏床邊,而尹蒼奧卻呆滯的站在身側,兩個男人束手無策。
「我不信!不信……」他喃喃道,不解眼前的景況,他們才十天未見面而已。
見段羽霏面容平靜,毫無半點掙扎,怎會性命垂危?尹蒼奧無法置信。
段碔六神無主地坐在她身側,直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那份濃于血緣的親情。
他總以為羽兒的誕生奪走自己摯愛的女人,這輩子應當是恨她,但時至今日,段碔才發現所謂的愛,一直都存在。
段碔懂了,眼眶卻濕了。
「御醫說,等著替羽兒安排後事了。」
段碔數度哽咽,最後連說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先是顏亞晉戰死的消息,後又是即將喪女的事實,他到底也是個垂暮之人,白發人送黑發人乃人間最悲之事。
「你說謊!羽兒不過就是睡著!」尹蒼奧大吼,誰來告訴這不過是玩笑罷了。
「我沒有,羽兒她……」
為何他總是失去最重要的人?他們曾說好不離對方遠去,早約定好的啊……
「為什麼羽兒會變這樣?」是誰?究竟是誰又從他手中奪走最寶貴的人?
「昨日她才從丞相府里作客回來,才不過一晚而已,誰知竟一覺未醒。」沒有預兆,就連御醫也束手無策,連病狀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去過丞相府?」
「左艷派人遞帖過來,怎能推拒?」段碔老淚縱橫,很是後悔。
「你怎能讓她獨自前去?」
「帖子送來的那時,我身在宮中,羽兒怎懂得如何推拒?」她也明白若是拒絕了,爹爹在官場上會受到相爺的刁難。「她是明白我的處境的。」
段碔的解釋,讓尹蒼奧心頭一震。
左艷……又是左艷!
「羽兒何時回晉王府?」
「傍晚,我們當時曾一道用膳,那時她並未有何異狀。」
尹蒼奧渾身顫抖,恐懼感由四面八方涌來,亟欲將他吞噬。
為什麼?為什麼左艷總是輕易奪去他的一切?為何她的乘虛而入,如此簡單,甚至讓他來不及防備?
一個顏亞晉已經夠讓他痛得無法自已,現在連段羽霏都要尾隨他的路子走,這無非是將他往死地里逼!
她對他的恨,怎能如此殘酷,甚至至死都不願放開手?
那段早是過眼雲煙的往事,彼此仇視到底的曾經,此刻從被封存的記憶里翻涌現形。
當日,若非她生性狠惡,他們不會怒目相視,惡言相對。
就連他死後,魂魄穿越遙遙漠海,也能看見她是多麼殘忍的對待他們倆。
他對段羽霏的愛,是毀天滅地;而左艷對他們的恨,也同樣是至死不休的!
尹蒼奧兩拳握緊,一股恨意油然升起,他已經忍受太多,百余年前因為她和段羽霏是親手足,所以他處處讓步。
然而時至今日,一切局面早已不同,為了顧全心愛的女人,他不再受人牽制。
百年前的帳,在百年之後他將一並算清還她!
這些帳,是該了結了……
第九章
沒有懼怕、沒有驚慌,有的只是一種……平靜。
是的,從今而後她只要記得自己是愛著他,全心全意的想著他就好,即便他不在身旁,可是她相信在遙遠的另一端,他會為她而牽掛的。
在人生這一途中,她也許什麼都有,也或許什麼都沒有,但她唯一確信的,是她擁有他全部的愛。夠了,真的已足夠了……
頭一回看見自己的身軀,她只覺得太不真實,甚至是很飄渺的感覺,但一切也都不再重要。
無盡的悲傷、無窮的遺憾,開始蔓延她的心間,只因來自于他的信息。
留不住他的孩子,也留不住自己的一顆心為他或喜或悲……未料到,卻也同樣留不住他。
他的死訊從前線傳回,撼動了整個朝野,也撼搖了她的一切……她甚至連悲傷的力氣都被全數掏盡。
殘破的尸首,運不回有她痴痴守候的地方,到死也無法見他最後一面……
沒有半點交代,一代剽悍英勇的將軍落得如此下場。
一場敗仗,輸的不止是他自己的性命,連尊嚴都遭到無比的踐踏……這個世界太殘酷!
他與她的蜚短流長迅速傳遍整座城池,許是她的緣故,才讓他變得如此淒慘。
而「她」,理所當然的將一切歸咎于她。
是的,也許是因為她的緣故,是她才讓他如此委屈……但誰又曉得她願意為他擋下所有流言傳聞。
沒有人……沒有人……她的淚留在心底,從不掛在臉上。
當將軍府邸一片愁雲慘霧之際,她沒流下一滴淚,而「她」也沒有半點傷心難過。
極悲極痛之時,淚懸在心頭她落不下來,一滴未流。
那道堆滿遺憾哀傷的傷口,留著殷紅的血止不了;既然承諾做不到,為何又給?她的心好傷,他究竟知不知道?不求名利地位,她只盼他的無恙與歸期,他曉不曉得?
她咬牙忍下所有屈辱打罵,隱藏畏懼害怕的心挺起身子,只等他的歸來……
既然她的手握不住他的溫柔,她的懷中沒有他的溫暖,這個世界再美麗也無法教她感動?
所以,當一棍又一棍的棍棒落下時,她只能任痛楚麻痹自己。
清楚地看著「她」的陰狠殘酷,冰冷無情的命令不止一次在她身上累積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