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上) 第2頁

「很方便、方便得很啊……我、我知道公子是誰,我見過的。」

陸芳遠眉峰略動。「我們見過?」

「半年前,北冥十六峰的狼群跑下山,幾處山谷里的小村遭狼群攻擊,很慘的,那時『松濤居』派了十多名好漢來援手……公子當時也在,還設陷阱誘捕了不少狼只。」說著,她害羞一笑,這次改抓抓額上劉海。

「原來如此。」陸芳遠點點頭,柔聲問︰「還未請教尊姓芳名?」

「我叫樊香實!」她大聲報上姓名,眸子彎彎的。「算不上什麼芳名啦,但我爹說,我這名字叫『香得實在』!」

陸芳遠怔了怔,不禁笑出。

「好啊,你叫『香得實在』,我叫『香氣遠播』,很是緣分。」

樊香實眼珠一轉,意會過來了,也跟著咧嘴笑。

只是上門的這一雙貴客,公子很和善,美姑娘很冷若冰霜,公子與她笑談之際,美姑娘根本懶得多瞧她一眼,僅抿唇靜坐,極不開懷似的。

這樣的美人兒如珠如玉如寶,生出來就是受人呵疼的,見她蛾眉不展,誰瞧了都要心疼。

樊香實深吸口氣,趕緊討好地揚聲︰「這屋里、屋外我天天打掃整理,很干淨的,公子和姑娘盡可放心待下,只是小了些,得委屈你們將就將就……對了,那兩匹大馬,我讓牠們窩在屋後小比倉里,那谷倉與灶爐只隔一面牆,灶火一起,整面牆就暖了,不會挨凍的……啊,我來煮茶吧!癟里還有些茶葉,先喝杯熱茶暖暖身,晚些咱們吃山菜豆腐片肉鍋!呵呵,牛嬸那天才讓小牛哥走了大半時辰的路,送來好幾顆鮮白菜,我還擔心吃不完,這下子倒派上用場嘍!對了,還可以烤些青梗餅和山薯……」

小泵娘喃喃說個不停,邊說邊動,忙著翻箱倒櫃找茶葉,忙著燒水煮茶,忙著找出最好、最干淨的茶杯,穿著襖衣的身影像只忙著采蜜的小蜂,在屋里東轉西轉。

她頰紅紅,眼眸湛光,有客到來,她是真歡喜,歡喜到沒能察覺那雙男女此時暗暗交會的眼神。

陸芳遠嘴角噙笑,目光淡淡從那抹忙碌小身影上收回。

他俊顏微側,迎上師妹那雙水眸,那眸底隱含責難和探究,對他又惱又恨又莫可奈何一般。

他渾不在意,只輕輕又笑。

小屋的主人很能干,年歲雖小,還是個小女兒家,但似乎什麼事都難不倒她。

準備過冬的主要糧食全放進大缸中凍起來,如豆腐、年糕、豆包、青梗餅等等,可隨吃隨取。幾顆大白菜埋在雪層底下,能長保鮮甜與水分。連肉類也是,當初是邊沾水邊冰凍,吃的時候僅需敲掉外層的冰,里邊的肉依然新鮮如初,毫無風干變質之相……托小泵娘之福,上門叨擾之人有碗熱騰騰的山菜鮮肉湯暖胃兼暖身。

用完飯,樊香實將一壺在炕孔上燒熱的水倒進木盆里,盆中有幾把細雪,熱水一注入,雪立即融化,她蹲在屋外,就著一盆子溫水洗滌碗筷。

天色早已暗下,雪地卻映薄扁。

地上一抹拉長的影子無聲靠近,靜靜吞沒她的小身子,她覷見了,于是慢吞吞揚睫,沖著那俊雅公子笑了笑。

「殷姑娘睡下了嗎?」

「嗯。」陸芳遠頷首,面容沈靜。

「那就好。」她吁出口氣。「我瞧她吃得好少,神情懨懨的,如能好好睡上一覺,應該會好些。」

「是啊。」仍點點頭。

「她是病了嗎?」這話很隨興問出,一出口,樊香實就有些後悔。

她不是愛探人隱私,而是這兒總她一個,離得最近的鄰居是牛嬸和大牛、小牛哥他們,那也得走上大半時辰的路才能到,入夜之後,真只剩她獨自窩著,以往還有爹相依為命,爹不在了,還能有誰?

今晚寒夜客來,屋里添了幾分人氣,更何況來的人還是……還是……唉,她一顆心跳騰歡喜,話未免就多了啊!

「師妹沒病,只是身骨天生弱了些,易感倦乏。」他聲音不疾不徐,似沒留意到她的窘態。「今日她幾是在馬背上待了一整天,這時節也才秋初,外頭竟已天寒地凍,她自然累極,等睡足了,或者胃口就能轉好。」

明明天生體弱,怎麼還在大冷天里往外跑?嗯……為什麼呢?

她好想問,但忍下了。

碗筷已洗滌干淨,她起身將用過的水倒掉,看著沉沉的天際,道︰「這陣子的天候確實好古怪啊!我爹說過,咱們這兒的山峰常是一時有四季,同個時候,山谷可能是夏天,溪水潺潺,綠葉茂密;一往上爬,能瞧見山坡百花盛開,彩蝶亂舞,野蜂忙著采蜜;若過了山腰,又是不一樣的風景,那兒風大,能把滿林子樹葉全掃落;再往峰頂上去,就全是萬年雪。總之是春夏秋冬,一口氣全包含了。」

「一時有四季啊……然,現如今無論山谷或峰頂全被大雪覆蓋,誠如你所說,天候確實古怪。」他淡淡道,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看向天際的側顏。

「是啊是啊,公子也這麼認為,那就不是我多想了。你瞧——」她突然舉起一臂,遙指天際。「公子瞧見了嗎?」

第1章(2)

他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遠天處,一團巨大黑雲盤踞。

天幕暗沈略帶幽藍,那團巨雲則成真玄之色,以旋風騰躍之姿懸浮于穹蒼上,如漩渦生于天際,要將十六雪峰盡數吸吞般。

「亂雲橫渡……」她輕聲一嘆,眉兒有些擰了。「那時也是這樣的。」

「那時?」

「大半年前,狼群無端端沖下山的那時。」她看向他,眉間憂色仍在,嘴角卻揚了揚。「那陣子,天際也常是橫著一大塊黑雲,古古怪怪的,阿爹就說,要出事的……」她咬咬唇,眸光斂下。「……果真應了爹所說,真出大事,那群狼少說有上百頭,也不曉得怎麼聚在一塊兒,真應了爹說的呀……」

他走近,影子罩住小泵娘身子。

見她低頭不語了,他舉掌輕覆她頭頂心。

「你爹呢?你話里三句不離他,怎地不見樊大叔?」

她頭頂發燙,心口發燙,全身皆燙,只因他輕輕、輕輕的一覆。

呼息聲過濃,她勉力克制著。

熱力往眼眶里送,她用力眨眸再眨眸,眨退那股熱浪……原來,還是太軟弱,以為獨自一個也能過活,哪知別人小小送暖,她就快支持不住,尤其是面前這位公子,隨便一出手便能誘發什麼,她真想撲進他懷里,想圈抱他的腰好好哭一場,想跟他說好多、好多話……

內心翻騰到最後,她抬起小臉,指著不遠處的兩座墳靜靜道︰「……我爹半年前過世了,墳頭在那兒,就埋在我娘親墳邊。」

是他之前瞧見的兩座墳。一座已舊,另一座較為新些。

半年前嗎?他靜默了會兒,收回復在她發心的手,嗓音溫柔略啞,問︰「樊大叔的死,跟那時狼群闖下山有關,是嗎?」

小小腦袋瓜一抬,卻不看他,那眸光平放在他胸前,翹長睫毛如同小扇,密密濃濃。「嗯……」低應一聲,她點點頭。

夜風來回穿梭,冷颼颼的,她像似打了個寒顫。

她發抖的模樣落進他眼里,倔強中卻透股可憐勁兒,說實話,頗惹人心疼。

他是心疼她,小小年紀,小小身子骨和小小的力氣,要和這天地掙一口氣確實不易,她越是犯強,往後要面對的難關怕是只會多不會少,既知如此,倒不如就跟了他。

苞在他身旁,衣食無缺,他願養她,只要……她乖乖順從他的意思過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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