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上) 第5頁

「……努力活下去嗎?」他低聲重復她的話尾,似含深意。「若能活命,你想要什麼?」

「什、什麼……是什麼……」她沒听清楚他的問話,只覺得冷,寒氣透進膚孔,滲筋入骨,虛握稜石的五指都凍僵,曲著,幾難伸直。

身邊男子從袖中又掏出東西,她勉強定神,見他手里竟多出一根約莫半臂長、比孩重小指再細一些的粗圓鋼針,整根針通體泛亮,頭尖尾鈍,該是純鋼打造之物。

她臉色蒼白,臉膚都被凍透,膚下細小血脈全浮青了,差不多就剩眼珠子還能溜轉。她定定看他,很費勁地喘息。

「公子陪……陪我在這兒躺、躺著,怎麼……怎麼可以?」

她的「躺」有「沒命」的隱喻,他曉得,卻笑道︰「我陪你躺會兒,你陪我說說話,那也很好。」忽地,他將鋼針針頭刺進上面某個點,那是方才他再三確認過,認為最適合下手的地方。

「你在做、做什麼?」

「如你說的那樣,不是嗎?只要有活命機會,總得努力活下去。我在求一線生機。」答話間,他掌力對準鈍圓針尾利落出擊,只聞「唰颯」一響,鋼針沖破冰雪,被他的寸勁往上疾送。

然後,他淡淡又道︰「和叔他們來找尋,若看到那根鋼針就會知道我被埋在此到。他們找得到我,自然就找得到你。」

這一刻,樊香實小腦袋瓜里倒是生出許多事想問。

她想問,他怎能確定那根鋼針最終能突破雪層?

又想問,即便那根針夠爭氣,真沖出去了,卻沒被「松濤居」的人找著,不也功虧一簣?

還想問,他回頭救她,把美姑娘擱下了,怎麼能安心?

她還要問……問……

「你又從袖是掏……掏什麼出來?」見他左掏、右掏,先是一塊發光稜石,再來是根亮晃晃的鋼針,此時竟覷見他三度從袖底模出一小匣子。「唉……你怎麼有辦法藏那麼多玩意兒……」

他像似教她逗笑。

側目瞧她時,他眼楮彎彎如拱橋,閃著清輝,讓她想起看天山谷里的桃花,風一來,滿枝椏的粉色笑呵呵般顫動。

「沒有了,袖底只剩這小匣子,再沒藏其他東西。」答得頗認真。

「嗯……」她想問匣子里有什麼,一陣寒氣猛地從脊梁骨竄上腦門,冷得刺骨,她兩排牙齒打架打得厲害,嗓聲零碎,沒能擠出話。

「阿實……」

好冷……好冷……

頭昏昏,好想睡,她眼皮越來越沉……

「阿實……」

睡了好嗎?能睡著就不覺冷,所以就這麼睡了,好嗎……

可,誰在喊她呢?是誰……

「阿實!」

她神魂一凜,陡地掀開雙眸。

男人面龐清俊無端,她認得眼前這張臉,陸芳遠……他長得真好看呢,從沒想過有一天能偎在他身旁,挨得這麼親密,近近與他臉對臉、眼對眼,她像在他幽深目底瞧見自個兒的臉了……

「阿實,我知道你冷,知道你眼皮沉沉,想睡……」迷聲音也這麼悅耳,真像吟歌呢,如果哪天他真唱起歌,該會有多好听?

「要睡也行,可是得把匣子是的東西吃完,吃過了再睡,好不好?」

他輕輕撫模她的冰頰,好暖、好暖的指月復刷過她眉睫之間。

之前睜開的眼皮又不爭氣垂下,兩只眼僅成細縫兒,她眼前迷迷蒙蒙,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踫觸她,仿佛她還很小、很脆弱,跟一只細毛沒長齊的小雛鳥差不多。

迷蒙迷惑間,見他把小匣子打開了。

他取出一坨約坐個掌心大的鮮紅之物,像塊血脂石,但表面有些凹凸不平,還有些她沒看懂的奇特紋路。

「我探過你的手脈,那是小泵娘家初潮將至走至的脈象。」他嘆了口氣,笑笑道︰「你出現得實在太巧,好似我想什麼,下一刻便來什麼,這究竟算我運好,還是你運氣太差,菱歌要我別惹你,但眼下這勢態,咱們不知要在雪層底下窩多久,我若以真氣護你,氣有盡時,到得那時,只怕你我都得賠了性命……阿實……」他低柔喚她,桃花舞春風的俊目盈滿憐情。

「這會子,不招惹你都不成,你很冷,冷得幾要失了知覺,我明白的。再這麼躺著不動,即便最後能救出,四肢也要凍壞了,但……別怕……」上薄下厚的美唇淡淡掀合,怎麼看怎麼動人。「阿實別怕,把這塊『血鹿胎』吃下,我再抱你睡會兒,也就沒事的,信我嗎?」

她沒辦法把他的話全听清楚。

許多字音在她耳際飄蕩,有些听進去了,有些游離散沒,不能捉模。

不過她倒是清楚听到他說,他要抱著她睡會兒,只要她吃下什麼東西。

她身子抖得快散架,足端都要凍得沒感覺了,就盼能緊緊挨著他。

一樣被埋在雪里,他身上衣物也沒比她多到哪兒去,身軀卻還是暖的,不是她臉皮厚、不害臊,硬要緊挨他,實在是冷到受不住……他要抱著她睡,此時此刻,她最渴求的也不過如此。

「吃吧。」他低柔勸哄,將那鮮紅之物掰下一小塊,送近她唇邊。

她迷迷糊糊,神識幾要離體,不曉得自已有無張嘴,只覺口中忽而漫開一股微腥的甜味,唾液把那股味兒漸漸融合,順喉咽下。

那味兒剛流進喉中,她的口、喉、胸、肺立即生起微妙的暖熱,直至胃袋。

「乖,再吃些,阿實,慢慢吃。」

男人聲嗓隱隱藏魔,能勾人神魂的魔。

她……她想討好他,她好听話,她一直好乖,只有爹喊她「阿實」,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誰這樣喊她……

男人極有耐性地喂食,而她也很努力把每小塊喂進口中的東西咽進肚里,吞得越多,體內越熱,她漸漸感覺血液流動起來,流向手指、足尖。

「阿實真乖。」她被一雙男性臂膀摟住。

他的胸膛靠起來好舒服,她滿足般嘆息,不知道自個兒像個討憐愛的娃兒,小臉不斷在男人胸前和頸窩處蹭動。

然後大掌輕輕按住她亂晃的小腦袋瓜,他掌心對在她頭上的百會穴。

「睡吧,什麼也別想,好好睡吧。」

頭頂心熱烘烘,熱到微微泛麻,那股氣從頭直灌而下,好似每根發絲都在冒火,被注入強大的生命力,她心口發燙,口鼻中噴出的氣都漫開團團白煙。

第2章(2)

她略揚臉蛋,眼皮顫動,由下往上覷著,見他散亂著烏發、兩道墨眉和長睫兒都沾著細雪,卻半點也不狼狽,兩頰還白里透紅呢……她不禁要嘆,怎有人能一直這樣好看,身處劣境也不改其顏?倘若他活到了七老八十,應該仍是好看的吧?

「公子那時也……也好看……很好看哪……」

陸芳遠以為她意識不清才胡亂呢喃,他笑笑,順著她的話不經心問︰「那時是何時?」

「……是……狼群,好多狼……它們餓極了,有陷阱,孩子掉進去……我爹……爹也掉進去,狼群就在底下……公子拉我爹上來,那時……是那時……」

語音低微,而後靜止,她臉蛋一歪,抵著他頸窩昏睡過去了。

陸芳遠收回放在她百會穴的掌,改而輕扣她的雙腕,探著——

值得慶幸,她的脈象逐漸明朗,膚溫也已轉暖。

終子,他垂下雙目,凝視小泵娘那張肉肉女敕女敕的娃兒臉。

此際的她,墜進深幽幽的黑鄉中,沉睡的臉容月兌不去稚幼,仿佛很無辜……不,不是仿佛,她原本就相當、相當無辜,無辜遇上他,無辜遭牽扯,無辜被喂食那塊他費盡千變萬苦才弄到手的千年『血鹿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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