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那樣做了……他拿這樣的話安慰她,表情卻自傷自憐,因他已明白,示弱並非真弱,完美的示弱能讓對手輕易卸下盔甲、拋卻武器。
再不那樣做了……這是以退為進,倘若再要他的親吻、他親匿之撫,只能由她主動出擊,打破藩籬。
只是沒料到會突生枝節,「松濤居」外竟也有人覬覦她!
他不會給她機會離開,絕不容許事情月兌離掌控,殷菱歌已是一例,而樊香實絕不能再出差池。
所以,他必須做點什麼,讓兩人間的牽扯更深刻、復雜一些,讓她從此認定「松濤居」無處想去。
追隨主子快馬回到「松濤居」時,霞紅已染遍整幕天際。
翻身下馬,得把坐騎牽回馬廄里,樊香實如以往一般上前接過公子手中的韁繩,眸珠偷偷溜轉,溜了公子一眼,看到霞光輕瓖他的發、他半邊俊頰,她心口猛然悸動,忙咬唇低頭,拉著兩匹駿馬轉身就走。
她應該再跟他好好談過才是。
一逕躲避,把話悶在心底,實在不是她向來的作風啊!
鮑子需要她,不是嗎?
他親口說,他是在尋求慰藉才不禁抱她、親她。
頭昏昏,近來一想到主子的事,她腦子就混亂得很,被馬蹄來來回回飛踏過好幾輪似的,而且胸房時而繃緊、時而劇烈怦動,病癥連發,實在招架不住。
「魯胖叔、魯大叔,我把馬牽回來了!對了,還有公子的坐騎也一起回來了。」踏進一道敞門,她揚聲,就見兩名大叔各扛著一大簍果干和一簍新鮮蘿卜,正幫廄是三十年匹好馬努力「加餐飯」。
這一對魯氏雙胞兄弟是養馬好手,年少時兩人確實生得極像,連雙親都難以分辨,但如今年紀四十開外,一個胖、一個月壯,魯胖硬是比自家兄弟魯大多長出一大圈肥肉,要分誰是誰,比反掌還輕易。
「回來啦?正好,一塊兒牽過來喂飽。」魯大叔嚷了聲,頭抬也未抬繼續忙。
「我也來幫忙!」她笑道,暫將內心煩惱擱下。
「實丫頭,給你爹準備的紙錢、紙元寶全捎過去了嗎?雖明白今兒個是什麼日子,也知道你上哪兒去,但公子八成久等你不回,心里不踏實,就親自出去找你了……」魯胖叔說著、說著,忽地眯眼瞧過來,瞥向她身後。「咦……嘿嘿,原來公子也跟過來了呀!」
樊香實聞言回眸,不禁一怔。
鮑子寬袖輕垂,徐步而來。
他一雙逃花長目深邃難測,見她望來,他亦迎上,四目相接,她手心止不住滲汗,咽了咽唾沫,他倒像尋常無事一般。
是說,他方才把韁繩交給她之後,不是就該往屋里去,回他的議事廳或「空山明月院」才是,怎靜悄悄尾隨過來?
唉,公子啊鮑子,便是要為難她,一刻都不讓她寬心里嗎?
第8章(1)
樊香實留下來幫魯大、魯胖兩位大叔喂養馬匹,陸芳遠也留下不走。
她不太明白他為何不走。
魯家大叔和胖叔跟他談起馬經,談馴馬功夫、談春天育種、談馬廄修繕等事,他搭話搭得極好,全然不留痕跡,仿佛他特意來此,就為聊那些事,但她知道不是那樣的,卻又無法參透他究竟想怎樣?
……是要找她說話嗎?
但策馬回程路上,他半句不吭,現下又有魯家叔叔們在場,他能對她說什麼?而她又能跟他表白些什麼?
她想,他真是來為難她的,因為結束馬廄的活兒,她離開往位在另一端的小小養鹿場走去時,發現他竟又尾隨而來。
他循著她的方向,走著她走過的路,步履不快亦不慢,靜靜跟著。
傍晚時候,涼冽山風一轉冷厲,把重重霧氣全都吹開,她發絲盡避束起,仍被撩出好幾縷,覆額散肩地飛蕩,衫擺亦翻飛不定。
走在沿地勢開建的小道上,她咬著唇瓣,極想轉過去,朝尾隨身後之人沖口問︰公子到底想干什麼?!
想歸想,畢竟膽子還沒練肥、練壯,她僅悶著頭,腳步越來越快,沖進養鹿場時還把平時負責看顧的祁老爹嚇了一跳。
「實丫頭怎麼啦?鬼追你了嗎?跑這麼急做啥?」跟著,祁老爹就「見鬼」了,那只跟在樊香實身後的「男鬼」。「呃……公、公子,原來是公子啊!唉,公子追著實丫頭玩嗎?原來啊原來……」
祁老爹瘦黑臉龐突然漾笑,像窺見早已了然于心的事,隨即語氣持平道︰「實丫頭,那七、八頭花鹿全都食飽了,你可別再喂食,再喂的話,要撐死那些小家伙的,知道嗎?」
「祁老爹,我就瞧瞧它們便好,不會再喂第二回,您信我!」
「你上次把一頭小鹿喂到翻白眼、口吐白沫,小鹿胃袋幾要撐破,哼哼,要咱完全信你,還得長長一段時候,唔……夠花上你一輩子嘍!」
「那……那、那……好啦,那一次確實是我不對嘛!可小鹿眨巴著溜溜大眼看著我手里食物,鼻頭直蹭過來,不喂給它吃我良心不安,才會一口氣喂太多啊!」低頭認錯,螓首垂下,垂得下巴都快抵著胸了。
「就知你心太軟,連只小鹿也治不了你,說你爭氣不爭氣?」
祁老爹罵了聲,罵聲帶笑,不像真發怒,卻有幾分寵疼親近的意味。
「唔……是不太爭氣……」她抓抓鼻子乖乖認錯。
祁老爹灰眉一抬,望向她身後那人,淡聲道︰「公子,您自個兒收拾她吧,該干的活兒全都干完,我這把老骨頭真沒勁了,是該喂飽自個兒,然後好好歇息去嘍!」語畢,他慢吞吞晃出養鹿場,把場子留給主子和憨直姑娘。
沒听見公子答話,樊香實亦抿唇不語。
這幾只花鹿是北冥品種,「松濤居」雖也用鹿茸入藥制丹,但之所以豢養它們,主要是為了取鹿血滋養樊香實。
鹿只頗親近人,她一探手,它們鼻頭便蹭過來,蹭得她手心濕潤發癢。
鮑子就立在斜後方,她能感受到他兩道目光的力量,無形地穿透rou體,沉沉壓在心頭。她垂頸,狀似與鹿只玩得自在,眼尾余光卻不住往後瞟,猜想他沉默跟隨她,到底欲對她說什麼、做什麼?還是……僅單純想親近她?
我不是安慰你,而是在你身上尋求慰藉……
只能抱緊你,感受你的體熱、心跳、脈動才覺有辦法喘息……
記起那日他情緒外顯所說的字句,如何不臉紅心跳?但他最後卻說——
再不那樣做了……
心里一酸,莫名想哭,她竟很在意他說的那一句。
驀地,他朝她而來,徐緩縮短距離,她心髒瞬間狂跳。
「公子原來在這兒啊!終于找著您啦!」大管事符伯蒼勁的聲嗓阻了進來,成功阻住陸芳遠的腳步。
「何事?」淡問,他長身微側。
似乎感覺到現場有些緊繃,符伯疑惑地望著他們倆。「……也不是多重要的事,就是帳房那邊有點事,藥庫那邊也有點事,峰頂上的藥園也有那麼一點事……阿實,你病了嗎?臉紅得跟猴兒似的,咦?還哭了呀?!」
「我沒事,我、我也沒哭!」揚聲嚷完,咬住唇,她頰如霞燒,跟著低低急語︰「符伯和公子慢慢談,阿實先走了!」也不等誰發話,她悶著頭跑掉。
「這孩子怎麼啦?」符伯用枯掌挲挲頸,一臉莫名。
望著她跑開的身影,見她舉臂用力往臉上蹭,陸芳遠極淡一笑。那是她慣有的拭淚動作,肯定又是用手背擦淚,力道總有些相魯。
他就是故意相逼。
再溫馴的小動物被逼至角落,也會憑本能反擊,他在迫她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