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歐陽靖亮晶晶的雙目、爽朗相獷的五官,樊香實臉容不紅也難,只得作禮,略急答道︰「沒什麼的,都是該當要做的事,我、我很樂竟……」
一旁,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單馥宇又深深作了一揖,開懷道︰「我也謝謝阿實姑娘,小姨說你好,那你一定很好、很好。咱們就做做朋友,多親近親近,朋友之義,兩肋插刀在所辭,往後阿實姑娘若有難處,盡避來西河『單家莊』找我,在下一定為姑娘赴湯蹈火。」
那是一張無比率性的少年俊龐,濃眉大眼,笑起來露出可愛虎牙,樊香實一瞬也不瞬地瞪著他,想像著這位單家小少俠將來若成大俠了,光采奪目,都不知要迷倒多少武林千命和俠女英雌呢。唉,只怕可可芳心盡岸于他,最終都要傷懷,幸好啊幸好,她已有公子,芳心可可也有地方寄予,嘻嘻,不怕了。
「多謝單小爺。」她這次抱拳回禮就順手些了,臉蛋仍紅,靦腆回笑。
「什麼大爺、小爺的?」孫思蓉不以為然地挑眉,捏捏她的手背。「一個是你歐陽哥哥,一個是你小單哥哥,阿實若喜歡,我隨便指一個給你!」
一听,樊香實已有暖澤的頰面更是紅撲撲。
明知孫大美人是逗她玩的,她仍發窘,吶吶不成語,倒是歐陽靖與單馥宇早見怪不怪似的,先是朝她露出乞求諒解的笑,再替她解圍。
「被小姨這麼一鬧,阿實姑娘要看低咱們倆了。」歐陽靖笑道。
「小姨,這是您老人家第幾回把我指出去?」單馥宇無辜嘆氣,兩手一攤。
听到「老人家」三字,正中孫大美人罩門,當場一把擰住單馥宇俊臉,狠狠扯開。「老?我哪兒老?!耙說我老?皮癢欠揍嗎?阿實,幫我一塊兒捏死這個渾小子!」
樊香實忍不住笑出聲。
他們逗她,把她逗得發窘,現下又將她逗笑了。
「阿實——」熟極喚聲從身後傳來。
回廊上的嬉鬧立時止下。
樊香實回眸,獨見公子雙手立在不遠處。正納悶他怎把一干重要人士丟在議事廳,自個兒走來這兒,她尚未問出,听他徐靜又道——
「茶沒了,我口渴。」
她意會過來,苗條身子一旋,忙跑向他。「議事廳旁的小室備著一大鐵壺熱水,我幫公子沖茶。」
陸芳遠垂目看她,眼神驚過她兩瓣紅粉緋緋的霞腮時暗暗一沉,她眸光仍清亮亮,唇邊笑弧猶在。
「嗯。」他頷首,面無表情。剛拾步欲走待她跟上,回廊那端,遭「松濤居」主人視若無睹的孫大美人卻笑音清鈴地喚住他。
「陸公子請留步,我有一事商量。」
一開始,陸芳遠似未听到那話,逕自負手前行,但樊香實听到了,腳步于是一頓,她回頭望向回廊那端的三人,再轉頭瞅著公子背影,迷惑地晃著腦袋瓜,正張口要喚,那寬袍飄逸的修長身影終是停下,又徐徐轉過身來。
不知因何,樊香實竟覺他旋身的動作似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好像遭人拖累,且不得不對付一般。
「孫姑娘何事商量?」他淡漠問,問時,目光淡淡掃過立在第一美人身畔的兩位少年郎。
饒是英雄出少年,歐陽家與單家的兩只初生之犢被他不冷不熱的詭譎眼神掃過,竟也莫名地遍體生寒!
「也不是如何難辦之事,只因我與阿實妹子甚是投緣,若陸公子允可,我想請阿實隨我同行,回江北住一段時候。陸公子以為如何?」孫思蓉問,話中用字盡避尋常,語氣倒有探究和挑釁意味,听得樊香實雙眸微瞠,有些傻了。
唔……若按之前例子,她想,公子八成會說——
「阿實並未賣身給『松濤居』,她若想走,我不能攔。」
他應該會這麼答吧?把去留之權交在她手里,卻又自苦……她與他都已經這麼親近,這麼、這麼要好,有朝一日她真要走,他還是不攔她嗎?
「我的人,只追隨我。」她的公子如是道。
竟是……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心髒驀地狂跳,血液迅速竄流,樊香實胸間堵堵的,她使力再使力,大口呼息。她想啊,多多少少她是有些奴性,的很不愛子然一身的感覺,總希冀有誰可以絆住她,給她一個實實在在的地方,將她豢養。
她喜歡自個兒屬于誰。
那表示她並非孤獨一個,不管喜怒哀樂、憂歡禍福,都有人幫她擔著、護著。
丟下話,陸芳遠不再多說,轉身便走。
他踏出幾步,身形又是一頓,頭未回,喚著猶自怔立于原地的人。「阿實。」
「啊?呃……是,我替公子沖茶——」她回過神,朝孫思蓉墉姨甥三人笑著點點頭,這才跑開,快步跟上前方那男人。
*
白日,「松濤居」里著實鬧了一小陣。
陸芳遠後來懶得應付,直接下逐客令,並將一干「武林盟」的重要人士全丟給和叔和符伯送客,自己則上了趟峰頂藥園。
返回居落時夜已深沉,他提氣竄至「夜合蕩」,在泉中浸浴一番,又在六角亭台內換上干淨的內襦和衣袍,才踏著徐慢步伐走回「空山明月院」。
院中,有人在夜月下為他等門。
見他出現在青石道的那一端,坐在廊檐下的樊香實眸中微亮,連忙起身迎去。
「公子回來啦!」
「嗯。」
「公子尚未用晚膳吧?肚子餓不?灶房那兒留了公子飯菜,我去熱一熱端過來?」她微仰的臉蛋瓖著一層皎光,杏目融春,眉眸間的青澀不知何時起了轉變,仍是稚女敕的,卻顯出幾絲溫潤寧靜。
他眼神闃暗,在她跑開要去幫他張羅飯菜時,他寬袖一動,大掌輕握她細腕。
「不必。我在峰頂藥園那兒與眾人一起用過飯了。」
「喔……那便好。」樊香實點點頭,揚眉又問︰「那我幫公子沏杯熱茶?」
他深深看她一眼,放開她的腕,寬袖淡拂長袍。「晚了,該睡了。」語罷,他驚過她面前,逕自走入房內。
被干晾在原地,樊香實雙眸略瞠,眼珠子溜溜轉了一圈,很是納悶。
唔,公子似乎不太痛快……
是今日應付「武林盟」那些人,所以有些乏了嗎?
抬首望明月,低頭瞅著地上落寞的影兒,仍舊不明白。
深吸一口沁寒夜風,吐出胸房中的濁氣。
她拍拍冰頰,也慢吞吞旋著足尖,回到自個兒房里。
上榻,抱膝而坐,房中未點燈,但有清瑩月光,與公子寢房相通的那道小門亦無燈火透出,她躺下來嘆了口氣,兩眼望著床頂好半晌……睡不著,心頭仍悶著,腦中轉來轉去都是今夜那張略帶孤傷、似拒人于千是之外的男性面龐,氣息不由得一濃。
不管了!
她突然翻身坐起,隨意套上鞋,「光明正大」溜到主子寢房。
樊香實一挨近那張大榻,臉頰陡燒,差點驚呼出來。
側臥在榻上的陸芳遠根本沒睡,一雙晦明莫辨的眼瞳在幽暗中盯住她,把她輕手輕腳又探頭探腦地靠近榻邊的模樣看個明明白白。
「唔……呃……」被逮個正著,被盯得心髒怦怦跳,她倏地直起腰,在榻邊站得直挺挺,變得規規矩矩,低問︰「公子還沒睡下,莫不里頭又泛疼?」
陸芳遠嘴角滲出模糊笑意,但沒讓她發覺。
「……是有點疼。」他眉峰適時皺起,仿佛真疼。
「那、那阿實幫公子揉揉?」听他喊疼,扮規矩的模樣一下子全破功,不待陸芳遠發話,她已急急月兌鞋上榻,挨坐在他身側。
陸芳遠也不阻她,就由著她輕挪他頸部,讓他的頭枕在她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