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下) 第4頁

「你不怨我?」他忽問,語氣持平。

她眸珠思索般溜轉了圈,唇上的軟弧淡淡。

「怨啊。怎不怨呢?既怨又恨,恨得牙癢癢,唔……按理說,似乎應該要有這樣的感覺才是,可嘴上這麼說,也這麼告訴自己,真要身體力行,又有點兒不知該怎麼怨、該如何恨……唉唉,怎麼辦?我連這事都做不好,真頭疼。」說著,她舉起小拳頭敲了敲額角,仿佛極是苦隨。

突然間,像似她手勁太重,她一聲呼疼,揉著額頭,眼淚便跟著涌出。

淚水越掉越多,擦都來不及擦。

她都拚命要自己別哭了,但依舊哭得像個絲毫不能忍痛的三歲小娃。

「我……嗚嗚……我沒有怕……我才不是怕……心頭血就心頭血,小姐需要這味子救命藥引,那就來取啊!我不怕,該還的我一定還清……那年那這雪崩……嗚,反正早該命絕了,這條命到底是檢回來的,我、我多活好些年呢,有啥好不甘心……可是……可是公子很壞啊……真的很壞、很壞、很壞……你怎麼可以這樣?大壞蛋……大壞蛋——嗚嗚……」下一瞬,她被拉進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懷抱,微顫的身子被牢牢抱住。

她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揪緊青衫,一直往他胸前淌淚。

抱住她的人就如以往那樣輕撫她的背、她的發,很疼很疼她似的。

他用下顎溫柔地摩挲她發頂,好聞的氣息包圍她,然後有無數輕吻落下,憐愛般落在她濕漉漉的腮畔和紅通通的耳際。

他俯下頭,側臉吮住她的小嘴。

她到底抵杭不了他的男色,嗚嗚咽咽,還是讓他的舌鑽了空,在她檀口中肆虐,將她徹徹底底吻了個遍。

咄!

驀地一響,干淨利落,微震耳鼓。

于是,她左胸劇痛!

那痛來得太突然,直直狠扎進去!

她驚駭瞠眸,齒關不禁一咬,死死咬著他下唇,口中立時嘗到血氣。

他的臉離她好近、好近,長目幽深,一瞬也不瞬地凝住她。

她搜尋他面龐五官,什麼也看不出,只有墨羽般的長睫微微顫著,只有兩丸千年古井般的眼仁映照出她苦笑模樣。

她松了齒,放開他的唇,眸光緩緩往下挪移,就見左胸上刺入一根鋼針。

她認得那根娃兒小指般粗細的鋼針,那是他黏身藏于袖內的兵器,比刀利落,比劍靈動,那年在厚厚雪層底下,他曾用那根鋼針救過他們倆。

所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嗎?

「這樣很好……有始有終……挺好……」她極想笑,真的。自從前天夜里弄懂了一些事之後,她總想笑。

雙膝一軟,身軀如斷線傀儡,她倒進他臂彎里。

他唇傷似乎頗嚴重,一絲鮮血淌至顎下,她顫顫抬手觸模他的頰、他的顎,抹掉那縷血紅……不知是否她觸覺出了問題,竟覺他臉膚一下子變得好冰,方才還熱燙不已,現下卻發涼一片。

望著,她掀著唇,每個字都牽扯了那抹劇痛,卻執意要問。

「公子……我……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喜歡過我?是真心的……不是騙我、蒙我,是真心的那種……有沒有……有沒有……」她眼神渙散,等不到她要的答覆,一股凶猛的力量抽走她的神魂,讓她意識跌得非常之深。

她暈厥過去。

男人橫抱她,朝煉丹房疾馳。

他神色平靜,近乎無情,然而心長在他身上,疼了痛了,滯悶著、難受著,全是如人飲水,只有自己清楚。

第11章(1)

一股溫熱從胸中抽離,那里血與氣,那里她的,卻是人家借她心房養成的。

她下意識提氣想挽留那注血氣,但溫熱終失,她氣泄神散。

到頭來,還是虛空一場。

竟是虛空一聲……

她在虛空中找到自己,似夢境又非夢境,她不管,直朝前奮力而行。

「你走開,不要跟來!」

樊香實回頭對那青衫男子揚聲嚷嚷,霧太濃,濕氣沉重,她的衫擺與鞋子仿佛濕透,每踏出一步都覺黏滯難行。

那男子身影漸漸行近,不理會她的阻遏,霧從他臉上散開,清美面龐曾是她最喜愛的……唔,即便現下,她仍是喜愛啦!

「你還要什麼?我把該還的還清,不欠你了,你別跟著我!」她生著氣,卻沒學會如何這他大發脾氣,只曉得自個兒氣自個兒,頂多鼓著雙腮瞪人。

「別走遠了。」男人這麼說,嗓音幽柔,望著她的眼神無比專注,像似只看著她,不論發生任何事,只願這樣看著她。

她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目光,頭一甩,轉身再走。

面前依舊大霧茫茫,她不知身所何在,不知該走往哪里,但無所謂的,只要走得遠遠,把那抹青衫影狠狠甩開,那便好。

或者這是她的陰間路。

她嗅到夜合香氣,有花香一路送,她亦頗為安慰。

她忽而回眸,身後已無人,霧氣重重。

明明是她要的結果。心中卻悵然若失。但既是陰間路。又怎能讓他跟來?

攥著小拳頭揉揉起霧的雙眸,她深吸口氣,一回身,陡地驚喘。

「你、你你……」瞪著那突然擋住她去路的男人,說不出話。

「我說,別走遠了。我說的話,你不听了嗎?」他低柔問。

曾經,他說什麼,她都听,他要她做什麼,她都做。但,畢竟是曾經。她依然瞠眸瞪著他,抿唇無語,很努力地想擊退不斷竄上鼻腔和眼眶的熱潮。

「回去。」他道。

她不答話,選了另一方向想奔進霧中,哪知他似移形換位,她竟自投羅網撞進他懷里。

「跟我回去。」

回哪里去?哪里有她安身之到?

爹娘留給她的小屋早都沒了,而他養她整整八年,她能還的都還上了,能給的全給了,他的地方又如何能待?

她拳打腳踢掙扎起來,邊哭邊罵,邊罵邊哭,胸房好痛好痛……

「咦……阿實?阿實,醒了嗎?!噢——娘啊,我的眼楮!沒想到連作夢,你手勁都這麼猛!樊香實,要是醒了,就給你小伍爺爺開個眼,別揮來打去——」

樊香實皺眉低「唔」一聲,眼皮子終于掀開。

她仍昏沉沉,滿額冷汗,但此時坐在榻邊俯身望她的這張臉,她認得。

「小伍……你、你怎麼跟我一塊兒來?你也死了嗎……」

「少咒我!什麼死不死的?!我活得好好!」的見她神識不清,他也懶得跟她計較,只急急道︰「阿實,你是不是惹惱公子了?你被關在這煉丹房後的密室都十來天了,大伙兒問起你,公子只說你得了病,需要行氣調養,所以抓你來閉關……唔,不過現下瞧你臉白得跟涂面粉似的,真得病了呀?還是中毒?」

當了多些年藥僮,如今已升格管著新進藥僮的小伍多少從陸芳遠身上學了幾手,他皺皺鼻子猛嗅,沒聞到什麼毒物氣味,遂又把起樊香實的手脈,脈象極沉,不好斷定。

「哎呀,你到底怎麼了?我是偷溜進來的,這密室開關我還是偷覷公子許久才找著的,大伙兒全等著我帶消息出去……樊香實!別又睡了,你跟我說說話啊!」

勉強撐起精神,扯唇一笑。「我沒中毒……只是……可能得調養一段時候了……」在那片黑霧中走那麼久、那麼遠,霧一散,怎又回到這世間?

小伍撇撇嘴道︰「公子也真是的,要調養干麼抓你閉關?而且他……他還……」臉泛紅,他頭一甩。「他還拒絕了大娘和婆婆的好意,說由他親自顧著你便成,這、這哪成?公子根本把你當成他的了,這麼大大咧咧、不遮不掩的,你到底是女孩兒家,很吃虧的你曉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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