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沃克一直在不顾一切地驱车赶路。在朝鲜的狭窄、冰滑和破烂的公路上,他和驾驶员实际上是在推着车挪动。但是,和一个承担着与自身能力不相匹配的超重责任的人相比,这一点困难不足为道。他们的逃亡之路一直延续到1950年12月23日。当时,沃克和他的驾驶员、助手以及贴身警卫挤在一辆吉普车里,沿着公路边的狭长通道向南行驶,道路挤满了南下的车辆。突然,一辆运载武器的韩国军车闪进他的车道,事故就此发生。吉普车被撞翻,连车带人一起滚下路边的沟渠;其他三个人活了下来,沃克当场身亡。事故发生前,沃克的体力耗尽、情绪低落,确信自己马上就会被解职,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军旅生涯显然不够光彩,他的沮丧达到了极点。他指挥军队坚守“釜山防卫圈”而立下的战功也许将被人们淡忘,而鸭绿江边的灾难将成为他的墓志铭。
那个准备接替他职位的人要比艾森豪威尔、布莱德雷和巴顿那一代人稍微年轻点。李奇微是“二战”后期冉冉升起的军界新星——在“二战”即将结束时,他指挥一支空降部队对日作战,这绝对是一个美差事。他已经成为《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在那个时代相当于名人堂的地位。李奇微是少有的能同时得到华盛顿和东京认可的人物,两边都认为李奇微是接替沃克的合适人选,实际上也是唯一的人选;在得知沃克去世的消息后,麦克阿瑟就要求李奇微到任。李奇微在华盛顿的地位更高,如果杜鲁门和参联会能在开战初期选择他们自己的人,那么李奇微无疑就是那个获得远东司令部指挥权的不二人选。他是美国陆军最优秀的将领,甚至在接管第8集团军指挥权之前,他就成为衡量其他军官的标准:你是否和李奇微一样优秀?但他还是那个年轻的李奇微吗?他精力充沛、不屈不挠,而且从不容忍错误,因此,对于这场发生在错误时间和错误地点而且又突然从错误沦为不可救药的战争,他无疑是最佳的指挥官人选,他有能力去指挥这场战争,重整这支溃败的军队。他不会为了上司的面子去掩饰和浮夸,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拉拢盟友。无论是对于上司、同行还是下属,他的一举一动都只能说明他们正在从事一项严肃、危险的工作,因此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杰克·墨菲是一名年轻的西点军校毕业生,在洛东江战役最初几天就因表现英勇而获得“优异服务十字勋章”,后来成为一名专门研究朝鲜战争的业余历史学家。他认为:“如果李奇微从一开始就到朝鲜担任第8集团军司令,那么该军就不会完全盲从东京司令部的指挥,就不会有军隅里的失败,也不会在受到中国袭击时惊慌失措,更不会对敌人的兵力一无所知;你就会拥有一个了解朝鲜地形并很清楚这些地形可能带来的困难的指挥官;你就不必去听从来自另一个国家的遥远命令,而这些命令的发布者却根本不知道战场正在发生什么。他们幻想那是一场完全不同的、异常舒服的战争;你就不会去玩那场关于中国兵力的情报游戏;你就能得到最准确的情报,更出色的军级、师级和团级指挥官,因而在这场游戏中先人一步。”[1]美国陆军即使不会爱戴他,但至少会敬仰他。士兵们知道,他不是在玩游戏,他对士兵和士兵的疾苦有一种真切的感受,如果他们有合理的诉求,他会坚定不移地和他们站在一起。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指挥官,他们就不会穿着夏装跑到寒冷的北方,当然他们也未必会鲁莽地跑到北方。
现在,他准备接手第8集团军了。李奇微是在12月22日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他才告诉妻子佩尼这件事,然后简单地打理了一下行囊便前往东京了。在美国军事史上,如果说有哪个美国军官和某一特殊时刻完美匹配,那就是临危受命、即将接任第8集团军这个烂摊子的马修·班克尔·李奇微。李奇微是最强硬的人,毫无幽默感,极端进取、从不退缩,既严于律人也严于律己。他是一个天生的战士,除了“斗士”之外,你找不到更适合他的称号——但绝不是和平时期的战士。他没有麦克阿瑟那么夸张和浮华,但绝不缺少魅力。他知道即将在历史中写下的这一页不仅关系他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更事关一个国家的地位,这让他感到肩负重任。李奇微相信,他和他即将指挥的部队,就是那些曾在福吉谷[2]英勇战斗的勇士们的后人,这些曾和他们一样身穿军服的军人就是他们的榜样,他们不能让这套军服在自己的身上褪色。似乎乔治·华盛顿和那些曾在福吉谷战斗的斗士一直在看着他们,期待新的胜利。李奇微经常以近乎神秘的方式去谈论独立战争或是南北战争时期的英雄们,告诉部下要对得起前人曾经遭受的苦难。
尽管李奇微是个激进的反共产主义者,但他不像麦克阿瑟那样把自己标榜成意识形态的讨伐者;敌人就是敌人,必须根据他们的优势和劣势进行客观分析。如果意识形态是中国人或朝鲜人的优势,让他们成为更勇敢的战士,那就应该关注他们的意识形态。在第一次听到朝鲜军队越过三八线的时候,李奇微立刻想到,这是否意味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开始……东西方之间的最后大决战”。[3]他马上告诉助手,密切关注苏联在世界各地驻军的非正常移动。与此同时,李奇微还提醒他的上司布莱德雷和柯林斯做必要准备,至少应该调遣一部分兵力。“如果我们采用这样的措施,战争也许不会发生,我们会赔掉一点钱。但是我们不做准备,战争肯定会发生,我们的损失会更大。”[4]
李奇微虽然很强硬,但和麦克阿瑟不同的是他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承认朝鲜战争是一场有限战争,文职官员给前线指挥官带来的压力还不足以主宰这场战争。东西方决战的主战场应该是在朝鲜几千英里以外的地方,最有可能是在中欧某个地方,因为苏联最精锐的装甲师都集中在那里。
1950年8月,随着解除沃克职务的呼声越来越高,柯林斯曾问过李奇微,他更喜欢在什么样的地方打仗。李奇微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朝鲜战争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那么他更愿意到欧洲去打。但是在8月的时候,形势已经越来越明朗,朝鲜战争只是一场局部有限战争,因此李奇微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但是,解除沃克的职务有可能会给美军带来更大的信心危机,考虑到这一事实,李奇微没有提前接过指挥权。
李奇微体形健美、外表强悍、衣着整洁,是个极富魅力的人。尽管他身高只有5英尺10英寸,但个性的力量使李奇微比实际身材显得伟岸得多。他还是个斯巴达主义者,一直担心美国会因过分强调物质享受而堕落。他警告说,美国正在成为一个人们走路越来越少、男人越来越柔弱的国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观点居然和成功袭击美军的中国指挥官不谋而合。他认为,缺少肌肉是美国小伙子们在朝鲜战争初期表现令人失望的一个重要原因,他们过分依赖于自己的武器和技术。因此,上任之后,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从吉普车和卡车的暖气里拉出来,像他们的先辈那样在寒冷中长途行军、跋山涉水;即使他们不能和敌人分享别的东西,可至少应该和敌人分享这份严寒。
李奇微的内心永远不缺少想法。他是一个有主见、有目标、有思想的人,似乎生来就知道如何领导军队,哪些东西能激励士兵勇往直前,哪些东西会让他们止步不前。在李奇微的军旅生涯中,至少三次他在国家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以非凡的智慧和性格让同行刮目相看。第一次是在1944年6月的诺曼底登陆,他率领一支空降部队进攻法国。第三次是1954年,一支法国部队被越共包围在奠边府,美国被迫出兵营救。当时,作为陆军参谋长的李奇微曾写过一篇极具说服力的备忘录,阐述了美国如果军事干预法国在印度支那的战争,必将付出极高的代价(而且这场战争不受越南人民的欢迎)。艾森豪威尔在看到这篇备忘录之后,马上就放弃了军事干预的想法。而第二次惊人之举就是在1950年12月底接管凌乱不堪的第8集团军。在短短两个月里,他就让这支疲惫之军恢复了旺盛的斗志,重新找回了原来的尊严,击退了中国军队试图把联合国军赶下大海或是迫使美国动用原子弹的一次大规模进攻。
军事史学家肯·汉堡认为,最能说明他个性的也许是发生在更早时候的一件事。1944年6月,他已是闻名遐迩的“李奇微大将”,人们对他俯首听命,但是在之前的1943年9月,他曾试图说服上司不要想当然地以空降兵进攻罗马,那肯定会是一场噩梦般的悲剧。那时的李奇微还是军事等级体系上层中的一个无名之辈。当时美军和意大利人鏖战正酣,尽管意大利政府在名义上还是“轴心国”的一员,但他们已经打算与盟国单独媾和。意大利军队总司令佩特洛·巴格杜里奥将军向美军提出建议,由一个美国空降师以空降形式进入罗马,然后与意大利军队联合反攻德国法西斯军队。原定由李奇微的空降师执行此次任务,但李奇微认为这个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错误的。首先,他无法验证巴格杜里奥的话;其次,就算巴格杜里奥没有撒谎,但德国在罗马的驻军拥有强大的实力,因此一支空降师的到来意义不大。李奇微还认为,他的部队所面临的危险将是无法估量的。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地通过各种正常和非正常渠道,说服上司不要单凭巴格杜里奥的一面之词,就让自己的部队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诺曼底登陆的日期临近,所有上司对空降进入罗马的设想达成一致,但是对于“巴格杜里奥是否会突然变卦”这样关键的问题,却没有一个人想过。当李奇微第一次向上司提出这个问题时,他们最初对李奇微的担忧不以为然。在最后一刻,李奇微派副手马克斯威尔·泰勒亲自执行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深入德军防线后方与意大利方面进行会晤,并借机侦察当地的情况。李奇微认为,泰勒的眼睛和耳朵肯定比巴格杜里奥的诺言更可信。泰勒回来的报告恰恰印证了李奇微的怀疑,意大利人根本没有像他们承诺的那样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一旦成行,他的空降师必将遭到毁灭性打击。就在他的部队已经钻进机舱、飞机的发动机已经轰轰响起的最后时刻,盟军决定取消此次行动。那天晚上,李奇微和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喝了一瓶威士忌;当时,一想到与灾难擦肩而过,他哭了。汉堡认为,在那时做出这样的事情,无异于把自己的职业前途放在刀刃上,这绝对是一个非凡斗士的标志,这足以表明:李奇微无论身处战场,还是离开战场,都是不折不扣的勇士。[5]
他一向淡漠荣誉。李奇微曾被任命为第18空降军军长,指挥对日最后一战,但战争很快就结束了。麦克阿瑟邀请他参加在“密苏里”号上进行的受降仪式,这无疑是一份巨大的荣耀,而李奇微拒绝了这一邀请,他认为,只有亲身参加太平洋战争的军人才有资格见证这样的时刻。李奇微谦逊却不虚伪,他知道自己很棒,而这绝非凭运气。l951年,美国驻日大使比尔·西博尔德为李奇微访问东京写过一篇演讲稿。当时,李奇微接替麦克阿瑟担任美国远东司令部总司令,并成为事实上的日本总督。在这篇演讲稿中,西博尔德用了“我以谦逊的态度”这样一个短语,李奇微马上删掉了这个短语,“比尔,我只在上帝面前谦逊,绝不在日本人或是其他什么人面前装孙子”。[6]他的部下很难达到他的期望。他相信最简单、最基本的东西:步兵就应该走到营房外去巡逻;他们必须了解战场上的敌我实力,必须随机应变,敢于勇往直前。他绝不是那种动辄就拿撤职来威胁部下的人。撤职对他来说很简单,只需要一句话,不需要什么警告。
战场从来就不是他满足虚荣心的地方,他从不掩盖战争的残酷。当李奇微把自己来朝鲜后的第一个重要进攻作战计划叫作“杀手计划”时,柯林斯立即提醒他,这样的名称只会让陆军公共关系部的人来找麻烦。但公共关系部的很多否定意见并没有改变李奇微的决定。李奇微在后来写道:“战争的实质就是打死人。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拒绝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呢?从内心里说,我反对任何‘兜售’战争的做法,违心地美化战争,把战争说成是一种付出一点鲜血、带来一点不悦的游戏。”[7]
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负责的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资源——年轻的生命,父母的挚爱。“在战场上,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他曾说,“一个士兵的死和一个将军的死,在上帝的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条伟大生命的结束。个人尊严也正是西方文明的基础,每个指挥官都必须牢记这个事实。”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在战场上以最血腥的手段对付敌人,但他不会从躺满尸体的战场上找到一丝乐趣,因为他知道事情总有另一面,战场上也会躺满美国士兵的尸体。砥平里战役之后,中国军队最终也遭到沉重打击,美国人的飞机、大炮导致中国军队伤亡惨重,几千人在战斗中丧生。一个连长形容当时的惨状说,战场上覆盖着“中国人的肉酱”。李奇微喜欢这个词,偶尔还向其他指挥官提及这个词。
在对“指挥”这个概念的理解上,李奇微和麦克阿瑟之间有巨大的区别,这不仅源于他们截然不同的性格,还归结于不同时代对领导权的不同认识。麦克阿瑟花费很多精力要把总司令这个头衔塑造成伟人——似乎让每个为他而战的人都会因为受命于他而感到荣耀,在伟人的旗下而战会让他们也变成伟人;而李奇微对领导权的理解则更适合于平等主义时代。他从不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因为他认为让手下人自己去发现可以使他们更自信,成为更有责任心和意志力的战士。只有相信自己(而不是他李奇微),才能让自己更勇敢地战斗,他的工作就是教导他们挖掘这种潜质。但是和麦克阿瑟一样,李奇微也知道神话的力量,也擅长创造关于自己的神话。他的外号是“老铁蛋”,因为人们都说他胸前一直挂着两颗手雷(实际情况是,一个是手雷,另一个是急救包)。这个信息很清楚:我李奇微随时准备战斗。
战争伊始,李奇微就密切关注朝鲜局势。实际上,他就是参联会负责这场战争的人。战争初期,美军使用的火箭筒无法打穿苏制T-34坦克,于是他干脆就亲自监督新型3.5英寸口径火箭筒的生产和运送,这样他就可以通过手下及时发现和纠正任何偏差,按期将武器交付前线部队使用。尽管当时还没有联邦快递,但李奇微创造的超级配送系统很快便抵消了朝鲜在武器运送方面的优势,阻击了他们对釜山的进攻。李奇微从不参与军队内部的任何派系,可他绝对是马歇尔的人——李奇微在回忆朝鲜战争的书中把马歇尔奉为自华盛顿以来最伟大的美国军人。[8]
1950年12月26日,李奇微到达朝鲜。他记得朝鲜给他的第一个深刻印象就是刺骨的寒冷——他感觉“寒风刺骨”。[9]此前,他先飞到东京与麦克阿瑟会面。麦克阿瑟告诉他:“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吧,马修。第8集团军是你的。”[10]这句话本身就意味着朝鲜战争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以前所有命令都来自东京,现在所有命令都将来自李奇微。此时,最重要的问题是:他能否让自己的军队不被赶出这个半岛?战争过于残酷,而美国人的结局又差强人意,因此一个军人很难在那样的战争中成为英雄——以僵局结束的严酷战争也许可以创造战士心目中的英雄,但绝不会创造出公众心目中的英雄。
在乔治·艾伦(被认为是中央情报局最能干的人)看来,李奇微绝对是“战后同时代人中最被低估的高级军官,他在大多数方面都要比马克·克拉克、乔·柯林斯、奥马尔·布莱德雷、马克斯维尔·泰勒、阿瑟·雷德福以及阿利·伯克等很多人高出一头”。[11]因此,在朝鲜战争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李奇微不仅在反对这场战争的美国民众心目中成为了英雄,而且赢得了那些参加过这场战争的军人以及了解他在这场战争中所作所为的人的尊敬。在朝鲜,李奇微是战士中的战士,即使是一向直言不讳的布莱德雷将军在称赞李奇微时也从不吝惜自己的语言;谈到李奇微在朝鲜的表现,他后来写道:“在战争时期,很少有几个前线指挥官能决定性地改变战局,但是李奇微在朝鲜就证明了自己是个例外。他的睿智、勇敢和不屈不挠的领导风范,让这场战争成为美国军事史上独一无二的战争,一场只属于李奇微一个人的战争。”[12]
到达朝鲜之后,李奇微马上就开始视察前线阵地。呈现在眼前的现实让他感到震惊:失败的阴云笼罩全军,指挥官个个悲观丧气,士气极度低落。他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军事情报。他在视察中碰到一名军长,居然连附近一条河流的名称都不知道。对如此不负责任的做法,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天哪!”当所有美国人都不知道敌人身在何处,只是一门心思南逃时,怎么还能找到有价值的情报呢?李奇微后来在书中写道:“我对前线指挥官说得很简单,如果我们美国步兵的老祖宗看到第8集团军被道路缠住脚,经常忘记占据路边制高点,既不能和前线阵地保持联络,也不了解地形,更谈不上利用地形,他们准会气得在坟墓里面打滚儿。”[13]但最令他心痛的还是部队士气低落,毫无斗志。当时在云山的哈罗德·约翰尼·约翰逊说,那根本就“不是撤退,而是奔逃”。[14]李奇微认为,军级指挥官差得令人无法忍受,师级和团级指挥官的年纪偏大,对战争毫无准备,对前线的情况一无所知。他在上任之前对陆军参谋长柯林斯说,必须对前线的高级指挥官严格要求,“你必须对手下的将军们铁面无情,对他们铁面无情是因为一切事情都依靠他们指挥的好坏”。[15]
最让他愤慨的莫过于很多司令部里的地图。似乎每支美国部队都湮没在无数的小红旗里,而每一面小红旗都代表着中国的一个师。很多部队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周围有多少中国人,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派出过任何侦察队。在李奇微看来,不知道敌人的位置和实力无疑是指挥官天大的罪恶,他马上就改变了这种状况。在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无处不在,乘坐林奇驾驶的小飞机走访了每个司令部,不只是师部或团部,甚至亲临营部和连部;有些和他毫不相关的地方甚至没有跑道,但只要他觉得有必要,就绝不错过。他要求每支前线部队都要出去巡逻,寻找敌人。他们的任务就是巡逻、巡逻,还是巡逻,他经常重复这句话:“只有贪图安逸才会堵住你们前进的道路。一定要寻找敌人,锁定目标。找到他们!咬住他们!打击他们!消灭他们!”[16]
很快,他就推出一个李奇微式的沙盘地图。他首先观察只有一两面红旗的局部地图,询问该部队最后一次接触中国军队的时间。最初,他们的回答一般是四五天,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多数美军部队实际上距离中国人都非常远。于是,李奇微会以极端轻蔑的姿态从沙盘地图上拔去这些红旗。按照新的规定,只有在48个小时之内遇到的中国军队,才能在对应位置插上一面红旗。这个规定背后的话外音很简单:如果这个苛刻暴躁的第8集团军司令下次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没有执行这个规定,那么消失的也许就不仅仅是一面小红旗了,很可能还有这个部队的指挥官。
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他是李奇微,因为他有资格和东京讲条件,而这对于沃克来说只有做梦才能想到。如果李奇微需要一个身在华盛顿甚至是东京的指挥官,那么这个少校或者中校甚至准将第二天就得上路。与华盛顿的其他人不同,只要有必要,他绝不在乎或是惧怕与麦克阿瑟摊牌。以前,华盛顿的将军们见了麦克阿瑟就发抖,但是现在李奇微是朝鲜战场的主角,身在东京的麦克阿瑟已经变成了旁观者。把麦克阿瑟放在嘴边也许只是李奇微的礼貌之举而已,至于谁是朝鲜战场的总指挥不言自明。对于那些还待在华盛顿的文官武将们来说,这样的变化绝对是巨大的解脱。尽管李奇微也可能会提出要求,比如说补充大量的炮兵部队,但他对华盛顿面对的问题一清二楚:他所指挥的战争只是一个更大的地缘政治斗争中的一部分。从战争开始以来,华盛顿与朝鲜战场上的指挥官第一次取得共识:这将是一场有限的新型战争,并因此而形成共同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