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在方园陪表姐去福建宣示“主权”的日子里,海萍正忙着接待大学好友钱丽丽。
钱丽丽从外地过来开会。海萍请她在“蝶芳轩”吃饭。几年没见,当年的系花钱丽丽已变成了雍容端庄的女领导。钱丽丽大学毕业后先去了电视台当记者,后来考了公务员,进了规划局,然后像坐火箭一样,一路提拔,成了当地规划局的副局长。
透过“蝶芳轩”的落地窗,可以看见江湾的波光和船影,两个女人相互夸张地说你没变真没变一点都没变。她们瞅着对方怀了好一阵旧,把有点生疏了的感觉拉回来了,然后她们交流自己所知的各位老同学的近况。说着说着,她们仿佛回到了大学宿舍,钱丽丽从包里拿出一瓶DIOR面霜说,挺好用的,你也要保养保养了。海萍的脸红了一下,她说,小孩读中学以后,我就没心思弄这些了,每天围着她转,眼下都快中考了。然后她们就说到了目前的自己。海萍发现丽丽说得比较多的是她正在管的新区规划创意方案,以及她下一步仕途走向的可能性。她说自己这两年比较顺,扶正的可能性比较大,但这年头别人空降的可能性也会有,自己的那个市,女干部有好几个,有两个团干出生的,80后,生猛,比我们这批人要生猛多了。钱丽丽这么坦然地说着这些,让海萍觉得有点太直白。因为印象中升官的事好像都是比较谦虚的。她想,也可能是人走上了那条路途后,心里的紧迫感真的挺大的。
海萍自己更多地只能说说女儿和老公,因为她这些年升职情况不太顺,竞聘过所在银行的部门主任,次次都受挫,所以这两年也不去争了,部门里的几个小娘子能喝会说,她也不想说她们闲话,但有一点已经明白了,光会做事也是没用的。当海萍说自己家事的时候,她意识到钱丽丽很少说到她的家。海萍这两年也从别的同学那儿隐约听到过什么。她就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老公还在当老师吗?钱丽丽支吾了一下,说,他在深圳。她喝了点红酒,有点上脸了,看上去很妩媚。海萍赞了一声,你真漂亮。钱丽丽捂着脸,笑笑。那一刻,她好像又坐在当年大学宿舍里了,海萍知道她们现在其实隔着好多山和水。钱丽丽说,像我们这样没有背景的人,要有一个发展的平台,有多少人盯着,海萍你不要太老实,情商很重要。海萍说,我知道,但知道了对我也没什么用吧,情商这东西有点玄乎,这可不像我女儿的那些试题,有标准答案,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学不到位,你以为你蛮有情商的,他的考题可不是这个,再说一个领导对你好,下一个可不一定对你有眼缘,所以我只能把我做的做好就行了,否则还真的把握不了,再说即使是同一个领导,他今天喜欢你,明天也不一定,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只喜欢另一个人呢,所以我看着我们单位那些小娘子会觉得她们也挺累的。钱丽丽笑起来,她说,是啊,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只喜欢另一个人呢。她笑得眼圈都红了,眼泪都笑出来了。她好像在哭了。这让海萍吓了一跳。
海萍连忙岔开话,说,我的女儿是我的代表作,我只在乎她了。没想到钱丽丽真的在哭了。她泪眼蒙眬地瞅着海萍,说这挺好,幸福的小女人哪。她好像为海萍感动了,其实也可能在流自己的泪。虽然她啥都没说,但海萍知道可能是什么触动了她。这年头人心是不能随意触碰的。
海萍装作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钱丽丽已经掩饰好了自己,依然是个女领导,含笑地看着她。她们面对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她们旁边的一桌,四个女人在吃饭。她们的嗓门一个赛过一个,海萍突然发现她们也在讲留学的事。其中一个正在说,如果你的孩子从小就老实、本分、讲规矩,那么他适合出国;如果你的孩子机灵、会混,那么他适合在国内发展。
钱丽丽和海萍相视而笑。海萍问,是不是挺精辟的?钱丽丽含笑点头,这是民间的语言,也算是草根智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