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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宫长恨不记春

翌日殿中内侍传昊帝旨意取消了原定月末的册后大典凤衍听说后心下不免泛起隐忧。

近日来宫中多有帝后不和的说法据传言昊帝曾在含光宫大雷霆似乎为得是湛王之事。凤衍在中书省值房内负手踱步中宫皇后这可是凤家最大的依持。当初她远湛王弃九王一手替凤家选中出人意料的凌王现在大局初定她却又在这当口因湛王与之失和岂能叫人不生担忧?

再过几日天气日渐炎热帝后同赴宣圣宫避暑。昊帝却只在行宫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便起驾回宫将皇后独自留在宣圣宫。

如此一来不但凤衍心中疑惑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从当年的种种传说到如今凌王登基湛王回京多数人都猜测皇后不过是昊帝牵制湛王的棋子或是凤家联姻皇族的手段。更有不少人唏嘘湛王爱美人不爱江山叹有情人难成眷属。

这些传言卿尘并非没有听到却充耳不闻自在宣圣宫静心休养。那次意外之后她身子越不如从前些许风寒竟反复难愈接连数日低热不退。夜天凌甚为担心仔细问过御医后亲自送她到宣圣宫静养。

卿尘不耐烦宫中御医随侍夜天凌也不坚持只派人去牧原堂将张定水请来要他在行宫小住一月。卿尘不由笑他小题大做但平时与张定水谈医论药倒十分惬意。既无事烦扰心情又轻松身子便大有好转。

静苑幽林三两盏淡茶清风白云流水自在山间。转眼盛暑已过卿尘觉得精神渐好便准备回鸾天都只因入秋之后不久便是太皇太后大寿之日。

此次大寿宫中原想热闹庆祝一番但太皇太后自去年冬天便卧病在床身体衰弱已没有精力出席寿筵大典只命一切从简。

当日大正宫中政权更迭夜天凌早便调拨御林禁卫驻守延熙宫是以外面天翻地覆却也不曾惊扰到太皇太后。只是事后太皇太后得知天帝与汐王、济王的情况不免伤心不已。卿尘虽医术精湛却也只能治病医痛并不能阻止衰老皇宗司私底下已经开始筹划殡仪只恐怕太皇太后与太上皇都熬不过今年冬天到时候手忙脚乱。

到了大寿那日文武百官在圣华门叩祝太皇太后慈寿福安延熙宫女官出宣太皇太后懿旨颁下赏赐免外臣觐见。苏太妃与皇后率内外命妇、二品以上臣工内眷入延熙宫朝贺。献礼、祝寿之后各命妇、夫人依序退出只留内宫妃嫔及诸王妃赐宴。

早朝一过夜天凌便直接赶来延熙宫灝王、湛王、漓王亦随后而至。太皇太后由侍女扶着自寝宫走出夜天凌见皇祖母步履艰难巍巍颤颤明明是喜庆的日子心中却没来由生出伤感敛了神情快步上前亲自搀扶。

太皇太后握了夜天凌的手看着灝王几个兄弟趋前叩请皇祖母寿安突然长叹一声:“今年人少了明年我不知还能不能再见着你们来贺寿。”

众人笑意都是一滞四周略见沉闷却接着便听夜天湛朗朗笑道:“皇祖母不见今年还多了人吗?”

笑语春风将凝滞的气氛顿时带了过去众人的眼光也被吸引到他身旁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见夜天湛微笑对她颔便移步上前。她身材窈窕婀娜修长薄纱半遮面让人看不太清她的模样但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却明亮妩媚顾盼间风姿尽现。

这正是于阗国朵霞公主大家都往朵霞看去的时候皇上目光却只在她那里一停随即看向湛王而与此同时湛王也正向他这边看来。两人视线半空相遇似乎在那一瞬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湛王携于阗公主回天都之后朝中形势一直处于一个微妙的临界点。大臣之间明显分为两派拥护湛王之人并不减少相反湛王息战止兵之举更让众人称颂甚至一些军中将士也敬服湛王统御军队爱惜士兵纷纷以“贤王”称之。湛王这番以退为进收获奇效夺嫡宫变的刀光剑影逐渐淡去一场没有硝烟却更为凶险的战争正缓缓拉开帷幕。

只是此时无论是皇上还是湛王却没有人愿意将这些在太皇太后面前表露半分。

朵霞大大方方地上前给太皇太后贺寿她汉语说的很是不错语调明朗轻快入耳动听。太皇太后见了朵霞这般形容忆起些许往事对苏太妃道:“这倒叫我想起一人来。”

苏太妃情知说得是谁当年天帝带着茉莲公主回京时的情景亦清楚地浮上心头她柔声道:“母后隔着这面纱什么人都有几分像的。”

太皇太后道:“想是我老了有这面纱在便看不清楚人了。”

十二在旁笑说:“七哥让公主遮着面纱可是怕公主的美貌被别人看去?这未免太小气了吧!”

夜天湛“呵呵”一笑尚未答话便见朵霞明眸流转说道:“轻纱遮面是我们西域的习俗只为了遮挡风沙日晒中原女子到了我们那里也是这样的。你们若是不喜欢我便不戴了。”说着玉手轻扬便将面纱落下。只见她肌肤白得异乎寻常琼鼻桃腮丹唇皓齿那双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骤然搭配上这近乎完美的五官只叫众人眼前一亮心中不约而同涌起惊艳的感觉。

卿尘早就听说过朵霞的美貌以及她与湛王在西域的传闻淡淡笑着往夜天湛看去。这一转头却现夜天湛也正看着她眸底深处专注的神情脉脉无言动人心肠。却只瞬息他扬唇一笑笑里全是漫不在乎的潇洒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让朵霞摘了面纱待会儿回府时我的侍卫们怕是要不够用。”

太皇太后指着他:“看他得意的凌儿今晚你让御林侍卫给他把公主送回府去。”

夜天凌答应:“皇祖母放心待会儿再让内廷司看看库里还有多少丝缎都送到湛王府以后但凡公主出府便让七弟护个严实。”

这一说大家都笑了一时间其乐融融。卿尘示意内侍传宴特地让朵霞公主与她同席陪伴太皇太后说话再往下便是靳慧与湛王世子元修。

湛王身边是王妃卫嫣一直颇含敌意地看着朵霞公主。朵霞却就当没看见偶尔抬头时黑宝石般的眼眸明光闪耀随即高傲地扬起下颌。卫嫣心头便似被猫抓了一把而更让她耿耿于怀的却是于近旁静坐着的卿尘。

想起近来沸扬天都的传言自己的夫君便是为了这个女人连皇位都拱手出让!她一句话竟让他连命都敢赌上竟让他将王府中他妻儿将所有追随他的仕族都弃之不顾!如今这个女人位居正宫一身鸾红凤服明媚端秀那红如汩汩的鲜血浇灌入心催得嫉恨野草一般疯狂生长即将要湮没人的理智。卫嫣手压着嵌金象牙箸禁不住恨得抖却忽然便觉得一道温冷的目光落在身上只见夜天湛笑握玉盏正自旁看过来:“我们该给皇祖母敬酒了。”

他的呼吸带着淡淡的暖酒的香气就在耳边鸦鬓修眉下一双略挑的丹凤眼在宫灯影里深浅难辨卫嫣身不由己地随他起身端盏、微笑、祝酒……几乎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能听到他温文从容的声音回荡心头。待到重新落座席间众人谈笑依旧。夜天湛斟了酒对她举杯低声道:“我这一年多征战在外府中辛苦你了。”

体贴的话语如玉罄轻击清水入盏低沉而轻缓卫嫣微垂螓“这都是妾身份内之事只要王爷在外平安就好。”

夜天湛微微一笑将酒饮尽。那早已预料的一笑几分疏淡在光影中一晃而过快得叫人不及捕捉便已无影无踪。他把玩着玉盏盯着卫嫣漫不经心地道:“这些日子慧儿和朵霞一直相处得不错。”

闲话中若有若无的深意卫嫣心里突地一跳抬头时他却早已望向对面目光落处靳慧正抱着元修温柔地微笑着。元修清秀可爱的模样便如满桶冰水将刚刚暖起来的心头浇了个通透卫嫣修长的指甲缓缓嵌进掌心无声垂眸。

元修已经一岁多了正是要学着调皮的时候。他似乎特别喜欢卿尘坐在靳慧怀中不时的要往卿尘那边扑口中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靳慧被他闹得没辙了便要让人带他下去卿尘却伸手接过元修笑道:“任他闹吧皇祖母看着也高兴我抱着他就是。”

元修被卿尘抱着立刻喜笑颜开小手抓着她鸾服上的绶带不放。卿尘环着元修在膝头孩子小小的身体带着醇浓的奶香那样娇嫩柔软叫人忍不住去呵护。元修有一双像极了夜天湛的眼睛眼角微挑眸心乌黑晶亮望着人的时候总似带上笑意。那乌溜溜的眼珠看得卿尘心里有一处地方轻轻塌陷下去她情不自禁地便想这若是她的孩子该多好若是她的孩子她会不知道要怎么疼他。一股酸楚便那么泛上心头她极轻地叹息不期然抬头却见夜天凌正看着这边。

四目相对他眼神中带着无尽的疼惜和歉疚格外深邃柔和她对他微微一笑不必说什么彼此早已心意相知。她从来没有怪他又怎么能怪他呢?他的痛丝毫不比她少啊!只要他还平安地在身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元修不安分地在卿尘怀里蹭来蹭去卿尘教他喊太祖母他似懂非懂依着卿尘示意的方向口齿不清地道:“菜祖母!”

大伙儿顿时都乐了卿尘啼笑皆非地点着元修额头:“是太祖母太……祖母。”

元修侧看太皇太后好像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太祖母!”这下喊得正确无比太皇太后慈怀大悦忙着答应谁料元修回头仰着小脸看卿尘清晰地对她叫道:“母亲!”

卿尘愣在那里诧异低头元修顺势搂住她的脖子软嘟嘟的小嘴一下子便亲在她脸上。他咯咯笑着抱卿尘卿尘还没回过神来十二已在对面打趣道:“不得了这么小年纪就学会唐突佳人长大了可怎么办?”

卿尘此时疼极了元修护着他:“长大了只要不像他十二王叔怎么都好!”

十二道:“这话我倒要找皇祖母评评理了。哎!抱元修离皇祖母和公主远点儿你们前后左右的都是美人别让他小小年纪就看花了眼!”

太皇太后笑骂十二嘴贫朵霞公主倒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十二不像夜天凌那样清冷不像灝王那样淡远也不像夜天湛那样难以琢磨最好相处不禁就对他笑了过去倒把十二笑得一怔俊面微红。

夜天湛此时却没注意朵霞公主只凝神望着卿尘和元修。

卫嫣冷眼旁观他唇角那抹笑全然不是平素的高贵与疏离他笑得这般真实一缕刻骨的柔情在那笑中缓缓流淌轻轻蔓延卫嫣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此时此刻心中的念想他盼望着那个抱着元修的女子就是孩子的母亲哪怕只一刻看着都是令人愉悦的。他这样由衷的不加丝毫掩饰的笑她曾经多少次热切地盼望过眼前她看到了却偏偏又恨极了这样的笑。

她若是什么都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该多好。可是新婚之夜她听得那样清楚他叫着别人的名字!她似乎已经站到了悬崖的边际底下是万丈深渊而他的笑在前方诱惑着她纵身跃下。

“娘娘既然这么喜欢元修不如请皇上下旨接元修入宫来住好了也好陪伴太皇太后身边常常得见。”

卫嫣的话突兀地响起夜天湛笑意猛收不能置信地看向她靳慧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声惊呼已经到了嘴边生生忍住。

殿中欢声笑语刹那全无在场之人纷纷看向皇上。

原本亲王世子入宫教养也是平常之事但眼前这形势元修一旦入宫便如殷皇后般成了牵制湛王的人质。只要皇上有这个心思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上一句话却只见皇上唇边一抹淡笑讳莫如深。他将手边金箸放下好整以暇地看了卿尘和元修一眼。

元修此时玩得累了抓着卿尘的衣襟渐渐要睡过去幼小的孩子丝毫不知自己正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卿尘轻轻拍着他温柔含笑道:“孩子还小离开母亲难免会不适应”她抬头和夜天凌对视了片刻“等到元修再长大些自然是要进宫学习的。到时候不妨请大皇兄做师傅咱们交给十二王爷不放心交给大皇兄总是放心的吧?”

十二接话道:“怎么又扯上我?文才我是比不上大皇兄但武功大皇兄就不如我了到时别求我来教啊!”

这时夜天凌淡笑道:“七弟文武双全虎父无犬子元修将来必定如他般出众岂用得着他人操心?”

夜天湛先前一刻的惊怒早已恢复如常随即道:“还要请皇兄多加教诲才是。”

夜天凌道:“孩子还这些未免过早了难得此时还能在母亲身边撒娇何苦逼迫他们。”

夜天湛不料他会有这样的话这话中之意似明未明竟像说这代人的事与下代无关。再想想汐王和济王除了赐死了汐王长子之外倒真是没有过分牵连。便是这份心胸气度他扬眉往上看去只觉有此对手竟叫人胸怀舒畅。

卿尘说完那话便只低头哄着元修入睡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挑起事端的卫嫣看一眼。夜天凌的话别人或许不懂她却听懂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的意思他果然也懂了。

眼见着元修睡得沉了她小心地将他交给靳慧靳慧早急得揪心立刻便接过孩子来紧紧抱着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卿尘对她安慰地一笑轻声道:“放心。”

靳慧微噙着泪“多谢娘娘。”

卿尘此时才往卫嫣那里看去只淡淡一瞥眼中一锋锐利盯得卫嫣脸色青白她转身徐徐笑道:“坐了这么久想必皇祖母要累了皇上咱们还是请皇祖母早点歇息吧。”

太皇太后确也已经精神不济夜天凌便率众人再为太皇太后上寿卿尘亲自扶了太皇太后入内安歇。这时一个女官匆匆入内在卿尘身前轻声禀报了什么卿尘眉心一拢还未及说话殿前内侍已经高声通报:“殷娘娘到!”

夜天湛闻声浑身一震转身便往殿外看去。

金檐华柱下殷皇后正快步走来身后跟着若干女官内侍仓惶小跑。她身着明红鸾裙凤衣云鬓高耸钗钿华美妆容精致仪态高贵眼底些许的憔悴并没有影响她骄傲的身姿端庄雍容一如从前。

原本已经要退出的众人都停住了脚步殷皇后到了殿中先给太皇太后行礼:“母后大寿我险些便不能来如今晚了一步还请母后不要怪罪。”

太皇太后命她平身殷皇后环视众人眼中光彩迫人。夜天湛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母后!”卫嫣等人也急忙随他拜下。

殷皇后低头看向儿子神情之中满是爱恨交加。她握着夜天湛的手微微抖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忍了下去再一抬头看到了朵霞有些惊讶。夜天湛忙道:“母后这是朵霞公主。”

谁知殷皇后立刻眉眼一落冷声道:“生得这般妖媚这些异族女人除了蛊惑男**国殃民之外做不出半点儿好事你给我记住了离这种狐媚子远些!”

众皆闻言色变谁都听得出她这不光扫了朵霞的颜面分明更是意有所指。夜天凌眸色陡深隐见怒意却只碍着在太皇太后面前没有作。

朵霞身为公主在于阗国备受国王宠爱入嫁天朝也被视为上宾礼遇有加何曾听过这般话语美目一挑站起来便道:“娘娘自古只要有耽迷美色误国误民的事都将女子说成是红颜祸水却不知本是那些男人自己昏庸无道。若是心志清明谁能蛊惑得了他们?若原本便糊涂即便没有绝色当前也是一样。我仰慕王爷志高才俊情愿随他远嫁中原倒不认为他是那种区区美色便能迷惑的昏聩之人。”

大家都没想到朵霞如此大胆竟然当面顶撞殷皇后。殷皇后更是出乎意料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夜天湛迅看了朵霞一眼回头即刻给殷皇后请罪:“母后朵霞年轻不懂事话说得有些过了儿臣替她给母后陪不是。儿臣不是糊涂之人。还请母后放心。”

殷皇后盯住他“放心?你叫我怎么放心?别说是你便是你父皇一世英明到最后不还是坏在那异族妖女手中!你又哪里不糊涂了?”

夜天湛焦虑万分他心中纵有千般打算现在却一分也不能对殷皇后说只沉声截断她的话:“母后!”

殷皇后甩开他的手对太皇太后道:“母后您也都看在眼里夜氏皇族从始帝往下哪个不是困在这个‘情’字里?穆帝、天帝还有眼前这些无一例外的!我管不了您也不管吗?二十七年前那些事纸里包不住火您心里再清楚不过现在这个皇上到底是……”

她话未说完太皇太后厉声喝道:“住口!”

夜天凌眸中深暗处冷澹澹地泛出杀意。殷皇后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别人不知卿尘却清楚是什么心谷遽沉。若再说下去就算是她也保不了殷皇后性命了。

太皇太后扶着卿尘的手面对众人徐徐说道:“灝儿带着你的弟弟们跪安吧。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一律不准进殿。”

看过眼前儿孙太皇太后老迈的眼中隐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光泽那是历经岁月的睿智与通达看尽人世的平静与深沉。些许的病态都被这光泽掩盖此时的太皇太后似是换作了另外一个人。

内侍宫娥先依序退出夜天湛不放心母亲迟疑不愿举步。十二走到他身边攀住他手臂:“七哥。”夜天湛对上那双素来散漫率性的的眸子那其中稍纵即逝的锐光如他臂上现在感觉着的力道强迫他压下心中翻腾不已的情绪。他回头殷皇后站在大殿中七彩灿烂的琉璃灯下向他投来一瞥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母亲原来离他这般遥远生他养他的人竟最无法了解他。

随着脚步渐渐消失大殿中只剩下太皇太后、殷皇后、夜天凌和卿尘四人变得异常安静。

冷酒残宴丝毫不再有寿辰的喜庆变得沉闷无比。卿尘重新搀扶着太皇太后坐下殷皇后下颌微抬面对着夜天凌继而转头对太皇太后道:“母后没有想到那件事还会有人知道吧?当初莲妃不慎动了胎气早产偏偏就在来延熙宫给母后问安的时候。母后一向不喜欢莲妃那时却肯替她一力保证天帝自然不会怀疑孩子究竟是谁的。如今想想莲妃素来来故作冷淡原来是恐怕这个秘密被人查知。”

太皇太后双目半阖略加思量说道:“哦你们是找到了当年那个御医。”

殷皇后道:“母后原来还记得那个御医。”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不错我虽然老了这么个人还是记得起来的。当初我一时心软便留了他活口不想终究还是生出后患。也难为你们能想到此事也还能找到这个人。”

殷皇后道:“这便是天意查了这些年本以为不可能却到底还是找到了。”

太皇太后道:“看来你们是早就有心了不过现在你们知道了又怎样呢?”

殷皇后道:“母后将这秘密隐藏了这么多年纵然是念在他是穆帝之子的份上护着他却不想想莲妃那种狐媚子谁知她当初怀的究竟是什么人的孩子?”

“砰”的一声夜天凌一掌击上御案他再好的涵养听到殷皇后当面如此侮辱母亲也不禁怒火中烧:“你说什么!”

卿尘心中一惊太皇太后扭头喝道:“凌儿!”

夜天凌凡事肆无忌惮却唯独对太皇太后尊敬有加终于强忍下心中怒意。卿尘将手覆在他手上他脸上冷意稍缓但依旧骇人。

殷皇后被夜天凌身上的狠厉吓得退了一步但随即站定毫不相让地继续说道:“他既然不是天帝的儿子有何资格继承大统?即便天帝曾有传位诏书也分明是被蒙骗所至!他篡位夺嫡如今又将天帝幽禁在福明宫生死不知母后难道就袖手旁观吗?”

太皇太后眸眼一抬竟有种威严的气势从那目光中散出“你既然来找我想必还没忘记天帝是怎么登上这帝位的当年若不是我保他登基他又有什么资格继承大统?”

殷皇后道:“正是母后那时英明决断才有这数十年的安定如今天朝百年基业岂能毁在别人手中?还请母后做主!”

太皇太后道:“你也能想到天朝的基业那你可知我当时为何要保天帝登基?”

殷皇后怔了片刻答道:“母后自然是为国择贤君而立。”

太皇太后隐隐一笑说道:“不错正是如此。当年穆帝驾崩身后留有两子我不立他们固然是因为他们年幼却更是因为他们做不了这个位置。那两个孩子衍昭生性冲动爱感情用事衍暄胆小懦弱难当大任。若将这偌大的国家交给他们如何叫人放心?国立幼主在旁虎视眈眈的仕族必掌重权我们孤儿寡母岂不艰难?所以我设法迫使他们拥立天帝即位便是如此天帝登基之初也是步履维艰苦心经营多年才有后来的局面。昔日我立天帝现在我护着皇上都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私心只为这天朝的基业不能葬送在我这里。皇上是我从小一手带大的我深知他必不会让我失望。”

殷皇后道:“母后这样说我倒要问了难道湛儿就不如别人吗?”

太皇太后目光落在她脸上意味深长地道:“湛儿很好凭心而论有些地方他甚至胜过皇上。但可惜的是他偏偏有你这个母亲。”

殷皇后纤眉细挑神色傲然不悦:“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不急不缓地道:“其实你也很好这些年来我在旁看着你执掌后宫从来没出过半分差错这已经是很难得了。论手段论精明这后宫之中没人比得上你但唯独有一点你的野心太大太自以为是。”

殷皇后冷笑道:“是人便有野心这皇宫里谁是干干净净清高着的?若没有野心又哪来站在这里的皇上?大家便都安稳了。”

太皇太后道:“我知道你不服气我说湛儿坏在你手上你不妨就看看你让他娶得那个王妃真是委屈了我的皇孙!我的话你眼下不明白没关系你也不需要明白了。那个秘密既然我守了快三十年岂会让你生出什么是非?我便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谁也别想兴风作浪!”说话间她眼底凌厉渐生声音略提:“来人!”

常年随侍太皇太后的两个掌仪女官无声地走入大殿垂目立在近旁。太皇太后看住殷皇后:“我今天说过的话等你想通了便也不会觉得委屈了。”她冷声对掌仪女官说道:“送她回清泉宫赐酒一杯白绫三尺!”

卿尘悚然惊住就连夜天凌也未曾料到这般结果一时诧异。

殷皇后脸色一片雪白这听着熟稔的话她曾不知说过多少遍如今落到自己耳中方知是如此滋味。她死死盯着太皇太后却只见到太皇太后苍白的眉梢淡扫着冷意绝然无情那平静的目光迫过来竟让她止不住浑身抖连间的钗环也颤得轻声作响。她狠狠握着凤服华带的一角冰滑的丝缎深凉刺骨两个女官面无表情地移步上前。

“慢着!”卿尘出声阻止趋前跪在太皇太后面前:“皇祖母殷娘娘罪不至死!”

太皇太后嘴角泛起缓笑是慈祥也是坚决:“卿尘心慈手软必留后患我岂会在同一件事上错两次?你也好好看着要执掌这后宫并不容易。有些人无罪却必死。”

这道理卿尘不是不知却再求道:“皇祖母事有可为不可为!”

她苦苦坚持时夜天凌上前将她挽起立在那里淡声道:“皇祖母请您开恩。”冰冰冷冷的话语却也是求情了。卿尘如释重负地看向他他平视前方似不察觉只是揽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

太皇太后待夜天凌说了这话含笑凝视他良久而后唇边转出一声松弛的微叹挥手道:“带她下去从今日起不准踏出清泉宫一步不准见任何人。”

两名掌仪女官俯应命殷皇后从濒死的震骇中回转过来惧恨交替神色青白惨恻。她一一看过眼前三人猛地广袖长挥头也不回地往殿外而去。

太皇太后一直看着殷皇后骄傲的背影消失不见身子一晃扶住几案似乎所有的精神都已用尽取而代之尽是疲惫。卿尘和夜天凌匆忙赶上前去扶持在侧卿尘看了看太皇太后的情形“皇祖母我宣御医奉药进来。”

太皇太后摇头止住卿尘看向夜天凌:“原来你都知道了。”

夜天凌道:“不敢隐瞒皇祖母孙儿确实已经知道了。”

太皇太后一阵轻咳微微喘息:“你可恨皇祖母?”

夜天凌道:“皇祖母何出此言?”

太皇太后微阖着眼歇息半晌又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她今天说的有句话倒是对的夜氏皇族这些男儿几乎个个都困在‘情’字里。当年穆帝因你的母亲兵西北待你母亲入宫后更是将国事荒废一旁常常数月不朝以至于权臣当道内外混乱民生困苦。我辛苦压制那些阀门仕族扶持天帝继位原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却不想他竟也迷恋上你母亲。我担心他重蹈覆辙与穆帝一般糊涂曾想要赐死你母亲他就跪在这寝宫外面求了我一天一夜。我本铁了心不管他可是第二天莲妃竟也来求我那时候她已经有了你。”她抬手轻轻拍着夜天凌的手臂长长叹息:“我的皇孙啊叫我如何狠得下心来?我答应帮她保住孩子隐瞒事情真相但却要她誓绝不准迷惑天帝哪怕连对他笑一笑也不行亦要她从此就当这个孩子不是她的交给我来抚养。二十七年她也算是做到了我也不曾食言。凌儿你心里的苦皇祖母知道你若要恨皇祖母皇祖母不怨你。”

长久以来萦绕心头的疑惑在太皇太后的一席话中拨开云雾夜天凌此时眼前尽是母亲的容颜渺远凄清掩在忧伤下的那双眼睛曾经多少次暗暗留驻于他他又曾经多少次报以冷漠与怨恨。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独自转身面对着空阔寂静的大殿。二十七年前他的母亲就是在这里下誓言用一生的笑容换取了他的平安。一股悲怆的情绪直冲上心头他非但没有体谅母亲更加没有保护好母亲。孤星蔽日这个荒谬的预言原来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便紧随着他莫不平啊还真是不愧他天朝星相第一人的名号。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堪堪嘲弄自己的自负事实真相果然总是千疮百孔。

突然间他耳边响起卿尘淡定的话语:“皇祖母皇上怎么会恨您呢?若不是有您护着我们哪里能有今日天朝又怎么会有现在这番局面?我们让皇祖母这样操心该请您不要怪罪我们才是。”

夜天凌陡然醒觉回身重重跪在太皇太后面前:“皇祖母……孙儿多谢皇祖母!”

太皇太后不让他再说只是伸手握着他满目欣慰看向卿尘:“好啊我没看错我的皇孙也没看错你这丫头总算不枉我让天帝把你指给了凌儿。丫头你当初跪在我这里说不嫁的时候心里可害怕?”

卿尘吃惊道:“皇祖母……”

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没有老眼昏花你真以为一个孙仕便能让天帝做出那样的决断?”

卿尘眉梢轻扬匆匆瞥了夜天凌一眼他亦望她黑亮的眼中浮起淡淡的暖意可与那时雨中凶狠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忍不住就暗中瞪他他抱歉一笑似也想起当时来。

只见太皇太后眯着眼睛端详过来卿尘低声道:“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

太皇太后召殿外的女官取来印玺拟下一道懿旨交道卿尘手中“这是皇祖母能为你们做得最后一件事了你们今天替她求情这道懿旨用还是不用也都在你们自己。”

虽然以后夜天凌要处死殷皇后易如反掌但若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则更为妥当。卿尘慢慢将诏书收好凤眸之中幽静尽是一片深思。

慈悲与狠辣仁义与杀伐当生杀大权握于手中的时候该与不该做与不做要如何去衡量?每当面临着选择究竟又有多少人能认真思索即便不为别人只为自己心中清明此生无愧、无悔?

太皇太后将他俩人深深看着岁月无情在那眼中沉淀了历尽风雨的波澜。弹指一生数十年已往不觉就历了四朝的更迭直到了眼前这一刻才真正觉得松缓下来。想这一代代的绵延多少男儿英豪多少红颜翩翩谁人不为情苦?谁又不为情所困?只是若遇对了那个人何处不是清欢?待哪日到了九泉之下却不知能否见着那些先她而去的人她总算也是不负他们可以放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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