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scrap and bui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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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途中,从大声公传出的分岔声音让勅使河原克彦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走过桁架桥后,前方有一个由小镇经营的停车场,可以看见有选举车辆停在那儿,而且竖起了旗帜。换言之,这是选举演说。镇长选举将近,虽然称不上人山人海,却也聚集了十多名听众。

这么一说,早上离家时,玄关那边没有父亲的鞋子。

「咦,老爸他怎么了?」

向母亲如此询问,从厨房那边便传来「去助选」的回应。

就是这个吗?

(偏偏在这条路上啊。)

勅使河原一边迈出步伐一边在心里咂嘴。算我求你,可以在我不在场的地方搞这个吗?

他想尽可能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经过这里,走在斜前方的宫水三叶心情大概也一样吧。她的背影很僵硬,用不着看也知道她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以复杂编法扎成发辫再盘起来的后发微微动摇。

勅使河原没有转过头去,只用视线瞄过去确认。旗帜上写着「宫水俊树」,是正在演讲的大叔的名字。他是以连任为目标的现任镇长,也是三叶的父亲。

还有另一名大叔身穿作业服站在三叶父亲的旁边,而且将那面旗帜拿得像是长矛似的。勅使河原尽可能不想看到这个人的脸,那是就算在家中也不太想看到的父亲的脸庞,在这种地方就更是如此了。他露出了「镇长由我挺着」般的表情,背后整齐地排列着身穿同样作业服的年轻男子们。他们有的被迫拿着旗帜,有的则是在发传单。父亲公然动员自己公司的职员助选,从这一点来看根本就是脑袋有洞——勅使河原是这样想的。

有言道,选举对现任者比较有利,不过别说有利,现任者根本就是稳赢的。因为现在就是变成了这种机制。眼前就是大叔扛着这种机制的一端,很光荣地手拿旗帜站着的构图。

勅使河原产生想咂嘴一百次的心情。虽然想迅速经过现场,不过加快步伐又好像是要逃跑似的令他心生不悦,所以他小心翼翼地走着。

只要想到一大早就看见讨厌的东西,脑袋会变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在此时,有人又落井下石发动追击。

『三叶!走路时给我抬头挺胸!』

是手持大声公的宫水父亲,他中断演讲,朝女儿的背影大声怒骂。可以看出三叶的肩膀变得硬邦邦的。在他人面前,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像这样喝斥小孩,老实讲脑袋根本有问题。至于听到这番话的那些阿公阿嬷听众佩服地说出「不愧是镇长,对自己人也很严厉啊」的意见,根本就可以说是农村的黑暗面了。如果宫水大叔是看准这一点才故意骂小孩,那他的个性就太恶劣了。

(这是在干嘛啊。)

才一大早就全是让肩膀变重的事情,这就像是这座城镇的扭曲缩影啊。

「啊!我已经受不了这个小镇了啦!」三叶像耍赖的小孩大吼大叫。

「这个小镇有点太有个性了啊。」早耶香点头表示赞同。

哎,会这样觉得也很正常啦——勅使河原默不作声如此心想。

所谓的压力真是恐怖啊。

昨天的三叶显然很奇怪,此事便是这个话题的开端。所谓的显然很奇怪,换言之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长发跟刚睡醒时一样完全看不出来有梳理过,忘记在制服上打蝴蝶结,连自己鞋柜的位置都不晓得,也不知道自己的教室在哪里。忘记班上所有人的名字,最令人感到愕然的是连勅使河原跟早耶香的名字都变奇怪了。一整天都在放空,或者说是心不在焉,脸上露出「为何自己会在这种地方啊?」的表情。最离谱的是,上课时被老师开口喊「宫水同学」点到名字时,她甚至还没注意到那是在叫自己。

而且笑声变成「呼嘻嘻」跟「咿嘻嘻」。

让勅使河原特别心惊的是,三叶完全没整理头发就来学校。勅使河原上小学前就认识三叶,却几乎没见过这种状态下的她,顶多也只有在刚游完泳的时候。三叶总是在每一天,就算是假日也一定会把头发扎起来,而且编法还相当讲究,甚至整齐到让人想逼问:「你每天早上要花多少时间绑那种发型啊?说起来,那是有办法靠自己绑出来的发型吗?」

三叶应该下了「不把头发扎成这种形状就不出现在他人面前」的决心吧。

「她就是用那个发型,像那样故意自己束缚自己的喔。」

以前早耶香曾经在三叶不在场时说过这种话。

「因为她处于不好好端正仪表就会立刻被周遭的人说东道西的立场。三叶总是拼了命地端正仪表,那个发型就像是她要让自己举止合宜的仪式吧。」

原来如此啊。

三叶她爸爸是镇长,自己则是要继承古老神社的女儿,一到祭典时又得以巫女的身份当主角,而且整座小镇的人都是信众,她也因此变成家喻户晓的人物。只要稍微不修边幅就会立刻被别人提醒吧。原来她有这种苦衷啊——闻言后,勅使河原恍然大悟。他原本以为那个肯定跟力士的发髻一样,是巫女特有的驱魔结界之类的东西。

那样当然会累积压力喽。

在脑袋爆炸,连头发也爆炸的状态下忘掉所有束缚,豁出一切自暴自弃的日子也是有的吧。事情便是如此。

找心理辅导师之类的人士看一下恐怕比较好吧——勅使河原是这样想,不过他虽然跟三叶亲近,却也不能说出管闲事到这种地步的话吧。哎,真要说起来,这种小镇上的小高中也没有心理辅导师这种时髦的玩意儿。不过勅使河原觉得找教古文的小雪老师商量或许不错。因为那个老师是外面过来的人,所以成见也浅。

顺带一提,今天的宫水三叶很正常。与其说正常,不如用「回过神的状态」来形容比较贴切吧。

(哎,一点小怨言,要讲多少我都听喽。)

如此心想的勅使河原认真地听三叶讲话,结果三叶居然整个午休都喋喋不休地说着小镇的坏话。操场旁有一个场所堆放着预定要废弃的课桌椅,勅使河原盘坐在那边的桌上听着那些话,但这个话题却一直没完没了,尾椎骨到最后还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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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上课铃响起的福,勅使河原松了一口气。不过三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居然说「继续刚才的话题」,然后又把那个话题说了下去。

「早耶说得真的一点也没错,这个小镇太小又太有个性了啦。」

「我懂,我真的懂。」

早耶香一边走路一边插嘴应和。就是因为有这种半吊子的理解者在现场,所以表现方式无边无际地向上攀升。

「因为这个小镇上啥也没有嘛。」早耶香说道。「电车两小时才一班耶。」

「而且巴士一天只有两班。」

「超商九点就打烊了。」

「那个超商其实是面包店。」

「没有书店,也没有牙医呢。」

「不过小酒吧却有两家。」

「没有工作机会。」

「没人要嫁来这里。」

「日照时间又很短。」

「啊啊——我好想快点毕业然后跟这种小镇说再见喔!我想去东京!想在那儿尽情享受美好的都市生活!」

「没错!名古屋根本就不够看。那边只是很大的乡下罢了,要去的话干脆就去东京!」

「早耶!我们一起去吧!」

「要离开这里,绝对要离开这里啊——!」

勅使河原默默听着这些话,不过听到一半就开始轻轻咬紧牙根。推着的淑女车后轮叽哩作响,听起来就像自己在发出咂嘴声似的。

「我说你们啊!」

他不由得吐出焦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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