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怕是这样……
唉。源€€月想。还是好想活着啊。
还想赚点钱,结伴前行,说无聊的话,嘻嘻哈哈浪费一天。
还想着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往后的岁岁年年。
一只手掌盖到他的脸上,覆住他的眼睛。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五条悟说,“遇到伤心事了吗?”
黑暗中,温度从皮肤相贴的地方传递过来,对方低沉温和的声音格外分明。
他说:“现在老师……现在五条同学已经把你的眼睛关掉,可以用嘴巴说话了。”
不要再露出那种眼神了。
把委屈都说出来吧。
而源€€月没办法说。
这要他怎么解释呢?
“我……”他慢吞吞地开口,“……五条同学,我想睡觉了。”
显然又是一句言不由衷。
但五条悟半点没有追问的意思,甚至配合地收回了手掌,帮他压好被角。
“嗯。”他说,“你看起来确实很累,好好休息一下吧。€€€€要不要给你讲睡前故事?”
源€€月一愣。
他默默侧过身,眼泪忽然开始大颗大颗地掉,砸在枕头上,洇开一圈水渍。
根本控制不住的,抽泣起来,低噎着,肩膀发抖。
“……€€?”
五条悟慌了。
五条老师在这一刻真正变成了五条同学,手足无措,慌乱万分。
讲话也干巴巴的,失了沉稳。
“怎、怎么哭了……”
“是因为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哦?”
“别哭了好吗?”
对方越是安慰,源€€月哭得更厉害,一面是难过,一面是丢人,把脑袋蒙进被子里,闷出极浅的泣音。
逸散出来的一点点,足够让五条同学慌神一万次了。
“我给你道歉……都怪我。”
“不骂我吗?”
“可以让你揍哦?不开无下限的那种?”
“是在总监部受欺负了吗?”
“……”
€€€€€€€€,被子摩擦的细微声响,五条悟下了床,还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遇到前所未见的困难就手忙脚乱。
哄了好半天,也没用。
半晌,他似乎想到了办法,走出门。
源€€月并不知道他去哪里,在被子里当缩头乌龟,只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对方似是端了一盆水放到地上,传来拧毛巾的水声。
再开口时,五条悟的声线已重新恢复为平时的状态,轻松、愉快、吊儿郎当。
“理我一下,小源同学。”他说。
“为什么不回答?”
“居然还是不理我吗?太狠心了。”
“啊€€€€我知道了!”
“是不是哭的时候把鼻涕偷偷擦被子上了,觉得没脸见人?哈哈!”
“……”
源€€月瞬间掀开被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红的眼眶,声音颤抖着、用力反驳:“才没有!”
趁此机会,五条悟笑着用拧干的热毛巾帮他擦脸,假装讶异地说:“€€?还真没有。”
激将法很管用,被抓住了,没办法再躲回被子里。
他很温和地说:“别哭了,好不好?”
“是谁欺负你?”
“五条同学帮你揍回去。”
第134章
他稍微一哄, 源€€月没出息地继续哭。
无论在哪个年纪,都受不了心上人掉眼泪,是一条永恒不变的真理。
使劲浑身解数想让他开心一点, 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祓除特级咒灵的时候都没那么认真过,然而最强也有做不到的事, 到最后,也没能问出是什么使他如此伤心。
源€€月哭累了, 没力气掉眼泪, 也没力气倾诉,一言不发地合衣睡去。
第二天早上, 五条悟说:“晚上如果有空,去看电影吧?”
“什么电影?”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报了个最近热映影片的名字,问:“看嘛?”
“看吧。你有空的话。”
“那必须有空哦。”
“叫上大家一起吗?”
“不,就我们两个。”
“啊。”源€€月冷不丁道, “这样的话……是约会吗?”
他把双方默契避而不谈的话题拿到台面上来了。
十八岁的五条同学演技烂得很,只会拍桌子、瞪眼和嗷嗷叫;二十九岁的五条老师进步巨大,学会了隐匿情绪与不动声色。外壳会被时间雕琢磋磨,本质却难以转移。小源同学的聪慧, 从第一次见面起一直在线。
怎么藏得住呢。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
五条悟笑出一声低低的气音, 像含了一口雾。
“嗯。”他说, “是约会哦。”
源€€月:“好老土的约会方式。”
五条悟:“抱歉嘛, 在这方面实在缺乏经验,或许小源同学可以教我?”
源€€月正儿八经道:“那我先去偷偷补课。”
东拉西扯聊了一会, 五条悟出门, 而源€€月开始整理房间,或者说, 收拾他的遗物。
在需要断舍离的时候才会发现真正重要的东西没几件,他拥有的身外之物不少,在物质方面尤其丰富:钞票、财宝、投资组合与不动产。
认知高于努力,赚钱是数字游戏,对他来说不算难,前几年还在夏油杰身边时便初显端倪,由于那家伙玩了命的催促,总觉得钱不够用,像是背后有野兽在追,于是把敛财也变成一种习惯,等到这时才发现它们对他不存在惊人的吸引力。
又翻到了夏油杰留下的存折。
这封存折上的流水,源€€月记得一清二楚,对着红皮封面也能将每一页的数字与日期报出来,但他还是打开看了一眼,巩固记忆。
当然没有去提过里面的钱,也许已经被总监部封卡。
他经常琢磨夏油杰把它留下时的心情,到后来逐渐理解了:比起存折,这更像一枚来自故乡的邮票,寄托着微弱绵长的乡愁。
被他亲自背叛的、十七岁的自己,是夏油杰此生回不去的故乡。
源€€月开始懂了。
也懂他在百鬼夜行前一夜的沉默,‘头发这么长了啊’€€€€那句不像告别的话,懂他不语的眼神。
倾诉欲再过剩的人,到了真正别离的时候,组织不出漂亮的台词。
源€€月整理好他的遗产,除了钱以外的部分,只用一只小箱子就能装完。
然后,等五条悟回家,约定了要一起去看电影,是和五条同学的第一次约会。
很可惜,对方爽约了。
突如其来的加班,需要飞往国外,一周后回来。
五条悟在成田机场给他打电话,语气中含着浓浓的心虚与歉意,低声下气地向他道歉,说:“对不起哦……”
“改到下周五去可以吗?”
“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礼物的……”
“……嗯、没关系。”
源€€月说。
“那就,下一次吧。”
他是真的觉得没关系,也不会为此怨怼,只是稍微有点可惜。
马上就调节好了心情。遗憾的事太多,像秋天街道上的梧桐叶,扫也扫不完,倒也不缺那么一件。
语气中的释然与平静,顺利将对面的五条悟蒙骗过去。
而他自己十分清楚:时间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