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站,七海下车。
第三站,夜蛾校长。
第四站,五条悟。
每一次停靠,每一次自动门的开关,就有一个人离开,车厢逐渐变得空荡荡。最后走的是虎杖,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心慌无比,迈开腿,也想跟着虎杖一起下车€€€€
自动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一门之隔,虎杖对他挥手,露出八颗牙齿,笑得阳光灿烂。
虎杖的身边,人影一个个浮现:伏黑惠、钉崎野蔷薇、七海建人、五条悟……
他们站在月台上,隔着透明的玻璃窗,隔着轨道与门扉,望着源€€月,微笑着为他送别。
“再见。”
鸣笛一声,列车继续前进。
“让我下车……!”
源€€月用力拍着车窗,砰砰、砰砰砰!
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着,愤怒、威胁、破坏、哀嚎、乞求,“让我下车!€€€€我要过去!”
也许是他挣扎得太厉害,头发散开,红色发带飘落到地上。
低头一看€€€€
这根发带,断了。
源€€月呼吸一顿,呆呆地望着它,蹲下,将它捡起来,攥在手心捏着,似乎这样就能用掌心的温度将它融化了黏回去。
他又开始冒冷汗了,腿软得站不起来,捉着发带的右手颤抖得半点止不住,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撑着车座,以手肘为支点,艰难地撑起身体,摔到座位上。
“怎么就断了。”他像偷偷教训玩偶熊一样,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训斥它,轻得仿佛一丛即将熄灭的星火,“你怎么可以断,太过分了,好过分……”
发带倒是听话,没有和那些人一样,擅自下车离开。
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源€€月沉默片刻,又觉得自己方才语气太凶,对它说:“其实也没有特别怪你。……既然你回来的话,就原谅你。”
“我会把你修好的。”他小声向发带承诺,“我很厉害,真的。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我,他们说,我很聪明,我是天才,学什么都特别快,所以连穿越这种事都能轮到我。真的,我会做到的。”
“我会把你修好……”
“在那以后,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
头还是晕,依旧耳鸣,视野依旧模糊一片,源€€月说着说着,在有关未来的幻想中,幸福地笑起来。
车门微丝不动,载着他和断掉的发带,在既定的路线上,一圈一圈绕行,它的运行周期宛如变化的四季,他阖目躺在列车长椅上,恍惚间阳光拂过,然后,列车载着他,驶入冰冷的冬夜。
无限循环的冰冷冬夜。
数不清多少次。计算也是无用。
没有受过丝毫致命伤,一直遭受着精神凌迟。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还是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对不起。他痛苦地想。对不起。
如果能以死谢罪就太好了。
但他甚至不敢死。
还得留着这条命,回到那一晚,再一次,又一次,重新开始。
……
在杀死绝大部分咒术师后,诅咒之王的空前强大,碾碎规则与秩序,一切归于虚无。
他逐渐察觉真相。
‘系统’是被设计出来的辅助矫正工具,一款位面级的自我保护程序。
它察觉到危险,自动运行:挑选匹配合适的人选,投入平行世界实景推演,以避免虚无与毁灭的终局。
千千万万个平行世界当然不止源€€月一个,系统养蛊一样任由他们自由选择发展,不停地筛选可能成功的存在。
【难道没有‘世界意识’这样的存在?你就是最高等级的操控者?】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确实有,很遗憾,€€正在沉睡。】
【€€的意识都要伴随着存在本身毁灭了,为什么还不醒?】
【两面宿傩的复活,误差在计算标准氛围内。秩序并未严重失衡,€€不会轻易醒来。】
在这个有咒灵的高危世界,最重要的规则,是咒灵与咒术师双方的力量形成动态平衡。
人们常说,‘六眼’的诞生使得咒灵数量激增;又或者说,人口增加,人心中的怨愤滋生更多咒灵,‘六眼’为此而生。
千年前,咒术师穷尽力量,艰难封印诅咒之王,于是令‘€€’认定,两面宿傩是可控因素。
而千年的光阴变化,不知是哪种因素的膨胀与泛滥,不知是否有一只无形的手暗中改变轨道,使得诅咒之王的实力提升到一个咒术师完全无法处理的层面,导致全员灭亡的死循环不断发生,系统也无法定位原因。
源€€月思考了很久。
【如果,我是说如果,再诞生一个两面宿傩级别的超强咒灵呢?€€€€会触及那条警报线,使€€醒来,重新调度秩序吗?】
系统斩钉截铁:【会。】
源€€月说:【我知道了。】
一个新的想法,逐渐成型。
……
新的十二月九日。
笃笃、笃笃。
笃笃。
五条悟的房门被敲响。
六眼立刻告诉他,站在门口的是源€€月,他的小源同学。
所以立刻下床,开了门,问:“怎么了呢?”
源€€月抬头看着他,双手别在背后,嘴唇紧紧抿着,只言不发。
不知道多少次的重来,已经能够娴熟地收拾好情绪,不叫那双神赐的苍蓝瞳眸看出端倪来。
“……”五条悟盯着他片刻,声音忽然沉了点,“有人欺负你?”
源€€月摇摇头,还是不说话,喉咙发涩。
眼睛成了嘴巴,嘴巴成了眼睛。
他的眼神稍微流露出一点伤心,让二十九岁的可靠成年人立刻缴械投降,想方设法地哄他高兴,怎么不开心啦?去吃宵夜嘛?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哎?到底怎么啦?
源€€月脚尖搓着地板,小声提出要求:“我想跟你一起睡,可以吗?”
五条悟忙不迭答应:“当然~!”
于是躺在了一张床上,很纯洁的肩膀靠着肩膀,对着天花板发呆。
源€€月忽然说,我不想叫你老师。
€€€€那你想怎么喊?
五条同学,可以吗?
€€€€嗯。可以哦。
两个人开始聊天。
“五条同学,我梦见你送给我的发带断了。”
“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如果真的断了呢?”
“再送你一根。”
“五条同学,我做了很恐怖的噩梦。”
“怎么样的?”
“大家都死了。包括你。”
“那绝对不可能,我可是最强的。”
“你骗人。”
“从来不骗人。”
“五条同学,我好弱,到现在也只是二级咒术师的水平,天赋从一开始决定了人的上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特别没用,什么都改变不了,很抱歉。”
“这句话让你收拾的那些老橘子听到,应该能成功把他们气死。小源同学超级厉害。”
“五条同学,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会诅咒我吗。”
“不会。”
“如果这是我的请求呢?”
“……”
“这是我的请求,拜托了。”
因恨而生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诞生于爱的诅咒女王祈本里香。
被最强诅咒,他应当能成为当世最强大的咒灵。
以这条命作为赌注。
假使成功,一个或许能与两面宿傩正面对抗的咒灵问世,很可能触动规则的红线,使‘€€’睁开眼,重新改变轨道。
如果失败,也能以死亡的手段逃避这个痛苦的循环。
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看一眼谜面知晓答案,轻松规避所有可能的痛楚,不敬畏苦难,不尊重生命,哪怕是自己的命。从最开始就被剧透了故事的结局,一切归于虚无,过程充满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