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鸢压下眼底的火热,难得正经道:“回太后,臣算不上扮猪吃老虎,只是平日里为了讨生活,多留了个心眼。臣先前之所以放张卓,一是不想回去被父亲责罚,二是太后您绝不会轻易放走张卓,只是想利用臣,挑拨臣和长平王之前的关系而已,但您放心,和您的所有事,臣绝对不会和长平王泄漏一句。”
萧莫辛缓缓放下手,眸色幽深。
她竟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若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只有杀了。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第16章
翌日,都城里一大早传来消息,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张卓,在国丧期间寻欢作乐,严重违反国法,而且态度恶劣,被处以极刑,听说当场就被大理寺砍了脑袋。
等江郑平收到消息的时候,张卓的脑袋已经被二皮匠重新缝上,张家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尸体抬了回去。不得不说,永安宫的这个女人下手倒真是干净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这招杀鸡儆猴,不仅儆到了长平王,还儆到了全朝的文武百官。
江鸢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对那位太后做的事情,恐怕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幸好还在,以后还是谨慎些好,切勿再对人乱来。
长平王府前厅大堂。
啪!江郑平重重摔下手中的茶杯,茶杯落在棉毯之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好她一个萧莫辛!”江郑平气急骂着,“竟然不动声色便杀了我的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本王若不是念着她乃先帝遗孀,孤儿寡母的可怜,岂会容忍她这般猖狂!看来她这是要明着和本王对抗了。”
江鸢候在一旁沉默不言,指腹背在身后轻轻摩挲,思虑着什么。
江若依起身朝江郑平走过去,安慰道:“父亲,您先别生气,女儿倒觉得,这张卓死了,并非是一件坏事。”
“嗯?依儿有何说法?”江郑平挥了挥袖子,转身坐下。
江若依缓缓道:“这张卓虽是您的亲信,可这些年他也仗着您的势,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惹的朝中些许官员不满。如今他被太后以违国法为由处斩,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同时也能让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官员们,出了这一口闷气,对您的怨气也能消些。”
若是这么说来,这张卓倒是该杀,但江郑平依旧不平:“依儿,如今这殿前司被姚崇把控,侍卫亲军马军被千家掌控,这两家都是实打实的墙头草,风往哪吹,他们往哪倒。可咱们家因先皇防备,多年来,也就勉强安排了这么一个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他没了,咱们在都城便少了一个眼线啊。”
江若依想了想,回道:“爹,这张卓是没了,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上官昭还在。女儿前些时日在踏青时听闻,这上官昭因赌博欠了不少银子,赌坊的人都追到了他家门口。女儿觉得,若是我们这时朝他伸出援手,虽然不能完全拉拢,可也能给他份恩情。”
江郑平摇摇头:“这上官昭为父自然知道,可他见钱眼开,是个比姚家和千家更墙头草的人,为父怕这头给了他钱,回头别人再给他钱,他就把我们给卖了。”
这也是江郑平一直不拉拢上官昭的原因。
不能用的人,用了也是白用。
“若是正青在就好了。”江郑平感叹着念叨了一句,念叨完,目光不知为何突然瞪向一侧的江鸢,怒道:“当初真该让你替正青去边疆历练,你好歹是我们江家的子孙,每天只知道吃喝嫖赌,被百官议论,丢我们江家的脸,真是难成大器!”
江鸢平慌神中挨了一顿骂,立刻侧过身子,双手拱起道:“父亲大人教训的是,女儿从今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滚!”江郑平赶她。
江鸢再次拱手:“女儿告退。”
一大早被叫来等了一个时辰,来了什么话不让说,什么话也不问,也就刚刚说了那句话,结果还不是什么好话,不过算了,他骂就骂,反正自己人品是真不行。
离开前厅,江鸢沿着长平王府大门离开,走路抄近路去了大理寺。
因为张卓的事,今天的大理寺和侍卫亲军马军忙的不可开交,到处在都城内抓国丧期间偷偷聚会、玩乐、纳妾的官员。
尤其是长平王的党项,抓到不是被当场处斩,便是降职、革职或者贬谪到边疆。
江鸢刚进到大理寺后堂,另一只脚还没迈进去,便被人猛然拉了进来,江鸢仰头一看,是姚星云这小子,怎么鬼鬼祟祟的?
姚星云把江鸢拉到没人的角落里,极其小声道:“我听说大理寺和侍卫亲军马军,现在到处在抓国丧期间违反律例玩乐的,我们两个昨晚去一品酒馆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否则太后那个坏心肠的,肯定直接把我们抓了砍了,所以千万别说。”
“嗯。”江鸢莫名提了提精神。
太后那边知晓他们两个昨晚在一品酒馆的事,虽然她没说什么,但不代表朝堂上其余人见了不说什么,所以最近还是老实些,乖乖在大理寺和家里待着。
这事一闹,大理寺也忙了起来,每天都有被抓进来的官员,而且男女老少样样齐全,这些人进来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有因为出轨被妻子举报的、有为老不尊偷亲丫鬟被举报的、有聚众喝酒听曲被举报的,也有被对家逮着空子举报的,一天天热闹的跟菜市场一样。
江鸢和姚星云以及其余四位寺丞,把手中旧案搁下,跟着韩云墨一起处理这些人,每天忙的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
“哎呦,我的妈呀,累死小爷了,小爷还从未这般忙过。”
姚星云累的瘫躺在地板上。
江鸢跟过来,慢慢蹲着靠在柱子旁坐下,她把官帽取下来放在怀中,歪头曲起长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轻轻支住脑袋,眉头紧皱,在想什么的样子。
其余四位寺丞,歪三倒四的跟姚星云躺下,丝毫不顾及形象。
姚星云躺了会儿,突然仰起脑袋目光四处搜寻找着什么,等找到了,他一脚踹过去,问道:“哎,你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神?今晚要不要去喝两杯酒?”
虽然现在抓百官抓的紧,但两杯酒还是没关系的,浅尝辄止就行。
江鸢视线无神的盯着地面,幽幽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姚星云问。
喝两杯酒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江鸢放下手,坐正身子认真道:“朝廷刚彻查此事的时候,雷厉风行,抓一个杀一个,毫不手软,可如今朝廷只关不杀,这左断刑和右治狱里满的都没地关人了,朝廷也没有下令要杀的意思,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啊?”姚星云懵神:“不懂。”
另外一位寺丞杜晓婉猛然坐直身子,起身过来走到江鸢身边说道:“江寺丞,此事我也觉得奇怪,这么多官员抓进来,若是真杀了,那朝堂上下将是一大片空缺。如今距离科举还有两年,朝廷往哪找人填补?”
嗯?被她这么一提醒,江鸢突然间倒是开了窍,有些明白朝廷的意思了。
宫中那位太后,大概是想恩威并施。
姚星云跟着坐起来,眼睛看看江鸢,又看看杜晓婉,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有什么……”
“你们是公务忙完了,所以在才这里闲聊天的吗?”
杜晓婉刚准备解释,一道严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过来,六人瞬间被吓的打了个激灵,连忙戴好官帽,整理着官袍,手脚麻利的站起来排成一排,脑袋全低着。
南宫檀目光严厉的看着他们,沉声道:“文大人今日忙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未喝,怎么,你们这几位寺丞倒是清闲的很啊?不仅清闲,还有空议论朝堂是非。”
六人低着头一句话不敢反驳。
大理寺共有两位少卿,韩云墨是其中一位,管理右治狱,另一位便是眼前的南宫檀,她管理左断刑,两人各司其职。
要说韩云墨此人,虽然平常习惯性冰块脸,但你不招惹他,他也不招惹你,可这位南宫少卿不一样,办事严苛认真,铁面无私,一丝不苟,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平日里对她们这六位寺丞那是打骂随意,完全没把她们当成官宦子弟来这里凑数的,所以她们见了就像耗子见到猫,怕的很。
南宫檀把她们六人看了一圈,厉声吩咐道:“既然六位寺丞如此清闲,不如去帮左断刑和右治狱的衙役给关押的人送饭打扫牢房,毕竟他们是你们亲手送进去的。”
六人不敢反驳,齐齐拱手道:“是,少卿大人。”
南宫檀一走,几人顿时泄了气,盛荣正小声唠叨说:“这个南宫檀不过是个武状元进来的少卿而已,至于这么大脾气吗?平日里,连文大人都没凶过我们。”
江鸢揉着脖子,多解释了一句:“这位南宫大人可不止是武状元,她还是当年的文状元。咱们大梁王朝自建朝以来第一位文武状元的omega,也因为她,先皇才开了先例,允许女omega参加武试。”
“那有什么可傲气的。”盛荣正不服。
杜晓婉侧过身子,冷呵一声,说道:“这有什么可傲气的?请问,这有什么不能傲气的?你去参加是能拿武状元,还是文状元?我们几个寺丞都是关系户进来的,谁多少点本事谁都清楚,你看不起别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什么水平,软柿子一个。”
两人说着又吵了起来。
这盛荣正是个男omega,盛家把他推进来,无非是想让他在大理寺找个好人家,以后有个嫁人的好门路,所以他对寺丞的公务并不在意,每日只想找人嫁了。
至于这杜晓婉,是个女omega,从小酷爱习武,不爱读书,若不是南宫檀让先皇开了女omega参加武试的先例,恐怕她现在早就被家中安排成亲生子,过着相夫教子或者相妻教子的生活,所以她一向对南宫檀非常尊敬,可以说是敬若神明。
对于这种事,只要他们没动手打死对方,江鸢从不拦着,毕竟出了大理寺这个门,说不定大家就是死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17章
大理寺狱。
按照大梁王朝的律例,犯人每日三餐需家人送来,只有穷人没人送才会吃牢饭,而关在这里的大多是京中或地方官员,生活要比普通老百姓好,所以吃的都是家中饭菜,有酒有肉有菜,哪有阶下囚的意思。
她们六人来这里,倒也并非是真的照顾这些官员的饮食起居,而是为他们的家仆引路,好找到他们家的老爷夫人送饭。
到门口时,江鸢小声和其余五人提醒道:“进去后对这些官员客气点,他们只是被右治狱审查了一番,还未被左断刑判罚,随时都有可能放出去,别得罪人。”
姚星云连忙点头:“行,知道了。”
其余四人也跟着道:“好。”
虽然她们不用真的照顾这些官员,但来来回跑着领那些仆人都够喝一壶了,这一忙,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戌时。
姚星云和杜晓婉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要好些,出来还能走几步路,其余三人直接瘫在大理寺狱门口,等家中仆人来接。
“晚上去喝酒不?”
姚星云又在她耳边念叨。
江鸢脸上写满了倦色,说话有气无力:“不了,明天还不知道要忙到何时,今天先回去休息吧。”
姚星云也着实累了,揉了揉酸疼的腰道:“行,那下次有机会再喝,明天见。”
江鸢:“明天见。”
三人各奔东西,姚星云有姚家人来接,一跃跳入马车,被载着回了姚府。
杜晓婉有自己的马匹,她解开缰绳,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在马背,双手拉住缰绳往江鸢这边走了走,双手抱拳道:“江寺丞,告辞,明天见。还有,今日多谢提醒。”
江鸢笑着拱手:“不客气。”
“驾。”杜晓婉双腿轻轻夹了下马肚,棕色的马匹慢慢悠悠往前走去。
江鸢看着她的背影怔了怔,转身往没入黑夜中的长巷。
江鸢离开大理寺狱后,并没有回长平王府,而是折道去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小酒馆,这里有上等的女儿红,上次她花重金让老板留了一碗,今晚有空便去喝了。
酒馆距离大理寺狱有段路程,江鸢抄近路也走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
此时远处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城中各家百姓点起油灯,从屋子里映出片刻昏黄的光线。
江鸢拐进一条小巷,再往前走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那家小酒馆。
咔嚓,她正走着,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道瓦片碎裂的声音。
虽然很细微,但江鸢听见了。
江鸢清闲的步子慢了下来,她瞬间提高警惕,谨慎的继续往前走。
屋顶瓦片的声音越来越大,哒哒哒哒哒,脚步声密集嘈杂,来人起码不下十个。
这些人冲自己来的,谁要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