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间,双手往萧莫辛脑袋两侧一伸,等再收回来的时候,左右手各握着一朵紫色新鲜活艳的牡丹花,漂亮至极。
江鸢把两朵花放在一起,笑语盈盈的递过去:“太后,送给您。”
萧莫辛垂眸看着这厮手中的花,静静凝神些许,随后抬眸望向她,眼神缓缓狠戾,一改方才亲切的温柔,压低声音质问道:“你竟敢摘本宫的魏紫?”
江鸢当场收起了一个嬉皮笑脸。
她,她进来时随手薅的。
萧莫辛道:“这魏紫本宫养了多年都未摘过一朵,你倒好,摘了本宫两朵,我看你这脑袋,真是在脖子上待腻了。”
江鸢被这厉声吓到,瞬间把手中的魏紫丢在茶杯旁,慌张无措的跪下,磕头回道:“太后,臣错了,臣知道错了。臣不是有意摘您的花,臣就是手快。”
她当时真的不知怎么回事儿,等摘完藏进袖子里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摘了,可也没在意,直到刚才突然想起,于是就变了这么一个魔术逗太后开心,没想到……
江鸢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真想拿把刀给砍了,这手怎么那么快。
殿里一片宁静,好似阎王殿。
哎,江鸢突然间又转变心态,在心里长叹一口气,阎王叫你三更死,定叫你活不过五更,看来自己今天指定要命丧王宫了。
罢了,她这一辈子也算过的舒坦,没什么可遗憾的,等到来生再和老娘见面吧。
萧莫辛拿起桌上的魏紫,在指腹间转动了几圈,花瓣鲜嫩精致,远远望去,透着一股高傲不屈,不可让人逾越,等拿近了才能发现它细碎,瓣质厚而较硬。
跟这人的胆子和无礼般厚硬。
萧莫辛把花放下,低头看着江鸢,冷冷道:“你出去吧。”
“是,太后。”
江鸢二话不说,提着官袍就准备开溜,连太后为什么突然放过自己都不想,不过走到门口,她倒是又折身走了回来。
萧莫辛沉声问她:“本宫饶你一命,你不走,又回来作甚?”
嗯……这个……
江鸢探着身子过来,小心翼翼问:“那,你之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派人追杀我?我真的不会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说出去,而且你要是想见我,只要派人通知一声,我无论当时在做什么,都会二话不说进宫见你。”
这话说的倒是忠心耿耿,不过朝中虚以逶蛇、阿谀奉承的人多了,她只是其中略显真诚的那一个,更何况她还是江郑平的女儿,不能不防。
萧莫辛端起早已凉透的茶,轻抿一口,缓缓道:“看你表现。”
江鸢拱手领命:“臣谨遵懿旨。”
再一次活着离开王宫,江鸢悬着的心才算是稍稍放下,她低垂着脑袋,慢步走向自己的马车,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
自从那晚惹到这位太后,她每天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的畏畏缩缩,这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再说了,这太后不会言而无信,晚上继续派人来杀自己吧。
“哎,江寺丞。”
江鸢正准备抬脚上马车回去时,突然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喊她,江鸢收回上车的腿,转过身来看到来人,是姚星云。
姚星云自己骑了一匹马,手里还牵了一匹马,到跟前,他把缰绳丢给江鸢,说道:“城郊发生了一起命案,南宫少卿叫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看,赶紧走。”
江鸢双手抓着缰绳,问道:“城郊命案?”
第19章
城外十里处。
江鸢和姚星云骑马赶到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拿长枪的官兵、有拿官刀的衙差,也有拿锄头前来看戏的百姓,大家站在路边看着草沟里的景象议论纷纷。
“这死的也太惨了。”
“怎么脑袋都给烧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手也太狠了,起码留个全尸啊。”
“就说呢,唉。”
江鸢下马过来往这边走,挤进人群时顺耳听到了这些,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什么命案还烧了脑袋?
官兵站在外围围成一个圈防止百姓进入,而江鸢和姚星云身着大理寺官袍,他们见到主动侧身让开,拱手道:“大人。”
“嗯。”江鸢点头回应。
从人群走进来,映入眼帘的是绿油油的一片草地,里面杂草丛生,长的足有半人高,再远一点是林子,春季刚过,开的正枝繁叶茂,此处杀人倒是浪费景色。
“不是我说,南宫大人,这人头都烧成碳了,怎么辨别是谁啊?您要是想查,把人头和尸体全都带回大理寺查,我今儿还有事呢,您别耽误我的公务啊。”
说话的是个男子,身着禁军红色衣袍,腰间挎着一把官刀,八字胡,看样貌二十七八,左脸上有一道年久的伤疤,在那张原本就不好看的脸上,显得更是丑陋。
关于此人,江鸢先前在朝上的时候,曾听翰林院士林耀朝先皇弹劾道,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上官昭品行不佳,好赌成瘾,严重影响军中士气,应罢黜。
按理说,朝中官员赌博不仅要被罢官,还是砍头的死罪,可先皇碍于此人先前救驾有功,并未听从林耀的建议,只是扣除了上官昭三个月的俸禄草草了事。
上官昭脸上的那道疤,便是当初先皇微服私访被袭留下的。
他一直以此疤为荣。
江鸢和姚星云走到南宫檀跟前,齐齐弯腰拱手行礼:“南宫大人。”
上官昭此时心里正有一肚子火气,瞥了他两一眼后,阴阳怪气道:“呦,这两位莫不就是江家的小姐和姚家的公子,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的酒囊饭袋啊。”
江鸢懒得搭理,低头看向草席上用白布盖着的尸体,脑袋处的白布明显低了下去,她移开视线,旁边是烧成炭,快要成灰的头骨,看着倒不恐怖,只是黑漆漆的。
姚星云脾气一点就炸,他握着拳头直接迈步过去,怒声怼道:“上官昭,你个烂赌徒,有什么脸站在这说我们两个?”
上官昭冷呵一声,嘲讽道:“你们酒囊饭袋,我烂赌徒,咱们半斤八两,不过你两比我窝囊,顶着个文散官和武散官的职头,在朝上混吃混喝,真他娘的笑死人。”
“上官昭,你找死!”姚星云气的脸色铁青,额头上都冒出了青筋。
上官昭更加无所谓,双手架在胸口,视线上下打量着他,冷笑一声说:“就你?还说我找死,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就算来十个,你都未必打的过本都指挥使。”
姚星云被说的全身冒火,说时迟那时快,挥拳便想朝上官昭动手,南宫檀及时呵道:“住手,姚寺丞,叫你来是查命案的,不是来叫你和别人打架的。”
姚星云强压着怒火,收回了拳头。
上官昭冷笑:“真是废物。”
姚星云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被点燃,他提拳想再次冲过去,这次江鸢眼疾手快的拉住他说:“你真打不过人家,别去了。”
“你!”
姚星云被她一句话怼的哑口无言。
这上官昭原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因几年前救驾有功,被先皇破例招贤纳入禁军,担任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所以姚星云打不过人家很正常。
南宫檀抬头问江鸢:“能看尸体吗?”
“能。”江鸢回道。
她之前在河底捞过各种泡肿、残骸断肢的尸体,也算是见多不怪了。
江鸢迈步走到尸体脑袋前的位置蹲下,她伸手掀开白布,歪头朝里面看去,被砍掉脑袋的脖子血淋淋的,很难看,但看血凝固的情况,应该不过一个晚上,而且横截面坑坑洼洼,下手之人不是练家子。
江鸢又掀开了一些,此人的衣服都被扒了个干净,这是抢劫?
“呕!”
一旁突然传来呕吐的声音,江鸢放下白布回头看去,是姚星云,他弯腰双手撑着膝盖,面朝地面,恐怕把早上的饭都吐了出来。
江鸢缓缓起身,又走到头骨烧成灰的地方蹲下,她伸出左手撩起右手宽大的衣袖,捏起地面的碳灰在手上碾了碾,有些湿润,应该是周围环境的因素,不过……
“看出什么了吗?”南宫檀问她。
江鸢从腰间拿出一方细绢擦着手,说道:“回南宫大人,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大概能看出此人是名男性omega,死亡时间在昨夜子时,下手者力道不重,所以死者的脖子上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痕迹。这堆灰里,不止有头颅烧成的碳灰,还有死者的衣服。”
单是头颅,不可能烧这么多碳灰,刚才江鸢摸的时候,表面那层灰的下面有一小块白色的布料,应是没烧尽的衣服。
“说的不错。”南宫檀同她说:“在你们来之前,我问过发现这名男尸的农户,他说今早卯时挑着菜篮去城中买菜,路过此地想小解,无意中发现了尸体。之后他进城报官,但当时先皇大殓,所有官员都去吊唁,所以便先让衙差前来保护现场。”
江鸢转头看向来时城门的方向,她怔了怔神,再次蹲下掀开白布一侧,捞起死者的手查看,他右手干净细嫩,指甲修剪的圆润,绝非是干活的农户。
江鸢又提着长袍跨过尸体看左手,他左手也算干净,唯有食指长了厚厚的老茧,看这老茧的程度,应该有十年以上。
此处能长十年老茧,应当是收到了长期的磨损,可偏偏只有这一处……
莫非是个按弦的琴师?
星月楼的小青姑娘就因常年弹琵琶,左手食指处留了这么个老茧。
姚星云吐完回来,脸色煞白煞白的,虚弱无力道:“你,你怎么不怕的?”
江鸢抿唇:“缺德事干多了。”
姚星云:……
“哎哎,哎。”上官昭叫他们:“诸位大人,查完了吗?查完赶紧把尸体带回大理寺,让仵作检验,本都指挥使还得巡逻呢。”
南宫檀回道:“上官大人若是有事,可以先行离开,我们还需再查探一番。”
“行,您查着啊。收兵,走。”
“是!”
上官昭带外围的官兵离开,只留了几名衙差在旁边站着,百姓也陆陆续续走了,不过发现尸体的农户被留了下来。
南宫檀见方才江鸢查看了受害者的手,问她道:“为什么要看他的手?”
江鸢正想的入神,见南宫檀问自己,立刻拱手回道:“下官是觉得,凶手既然有意烧毁头颅,应该是不想让我们认出来,所以下官就想看看被害者的手有何线索。”
“那你可看出了?”南宫檀问她。
江鸢根据自己的猜测,说道:“死者左手食指有老茧,想来应该是一位常年弹按弦琴的琴师,都城里某位达官贵人的家妓。”
她如此准确的判断出死者的特征,倒是让南宫檀大吃一惊,想不到都城口中的纨绔子弟江家三小姐,竟有这般眼力。
南宫檀难得夸赞她:“你倒是比传闻中的江鸢,聪慧许多,可你怎知他是一名琴师,还是都城中达官贵人的家妓?”
江鸢心虚的别开视线,不和她对视,小声说道:“我之前在星月楼砸重金捧的一位姑娘,她就是左手食指有老茧的琴师。”
南宫檀顿时又沉了眼帘:……
心虚完,江鸢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此人食指的老茧明显有十年以上,上面已经磨损的看不见指纹了,而咱们都城中有如此技艺的人,要么被招去当官妓、要么去达官贵人家中当家妓。可官妓由内养娘子军管控,不能随意出入,只有家妓会跟随主人出入,所以我猜想这位死者,可能是跟着某位达官贵人出行,结果回来或者出去的路上,被杀了吧。”
南宫檀听的还是赞赏的,她转过身吩咐衙差:“立刻派人去查都城中凡是有琴师家妓的人家,核查失踪名单。”
“是,大人。”
€€€€
大理寺,停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