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武元年一月十五,岭南楚湘王造反失败,大梁收复岭南。
楚湘王之孙江兴,中箭身亡。
岭南平叛结束,大军准备开拔回都,晚上,姚崇在廉州设宴款待诸位将军和将士,还有被解救的宋嘉、张祖和。
关于张祖和一事,江鸢有事想问,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毕竟如今战局已定,知道太多也不好,容易徒增烦恼。
宴席到深夜,大家都喝醉了,江鸢提着酒壶站在自己的营帐前,看着天上的明月。
几个月前离开时,就是皓月,没想到要回去了,竟然也是皓月。
江鸢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仰头又闷着喝了几口酒,连走路都是摇晃的。
喝的差不多,江鸢丢下手中的酒壶,走到马槽那边,牵起一匹马,拉出马圈,翻身骑上,拉住缰绳慢慢往军营外走去。
到军营门口时,有个人站在火势正旺的火盆前,像是在等她。
江鸢凑近一看,竟然是秦沐翎。
江鸢知道她是何意,醉醺醺的说道:“那夜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吗?怎么还拦?”
秦沐翎眉头皱起:“我还是反对。”
江鸢抬头看向远处,手中攥紧缰绳:“我心中有数,等回都城之后,一定去找你。”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秦沐翎再次问道。
江鸢点头:“我想的很清楚,你也知道,我走是最好的选择。”
“……是,是最好的选择。”秦沐翎承认。
江鸢:“回城的时候,让晓婉保护你,顺便善待一下楚湘王,就当是为长公主。”
“你……”
“好了。”江鸢打断她:“今夜月色正好,秦大夫放我走吧,再拦我就走不了了。”
秦沐翎被她说的无可奈何,侧身让开了路,叮嘱道:“愿我还能在都城见到你。”
江鸢笑道:“一定。”
“驾。”江鸢骑马慢慢走出军营。
秦沐翎不得已目送她远去。
江鸢出了军营,身后就有人跟着,她回头看了一眼,直接骑马走到不远处的悬崖边,三十丈深,下面是汩汩流淌的河水。
停在这里后,江鸢没再继续走。
在她身后不远处,几个人慢慢逼近江鸢,领头那人看到江鸢在停在悬崖边不走了,他抬手示意其余人停下,藏在树后。
“弓箭。”那人说。
身后的黑衣人把弓箭拿过来。
那人接过弓箭,上箭拉弓,箭头对着马上的江鸢,瞄准后,右手毫不犹豫松开,那箭直直朝江鸢去,随着一声惨叫在空旷的悬崖边响起,马背上的人应声摔下悬崖。
黑衣人从树后面出来,站在悬崖边往下看,但悬崖下面黑漆漆一片,别说人了,就算是一个火把扔下去,也什么都看不到。
领头那人吩咐说:“上面发话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几个下悬崖给我找,你们几个回军中闹事,就说叛军残余势力偷袭,郡主不幸中箭掉下悬崖。”
“是。”黑衣人转身离开。
第二天,郡主遇袭一事传遍了军营,上万名将士自发前方悬崖找寻她的身影。
姚星云听闻这个消息时,二话不说直奔姚崇的营帐,站在他面前,红着眼睛说:“爹,她可是郡主,你竟然真的杀了她!”
姚崇不为所动:“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她是被残余叛军所杀,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爹!”姚星云气的脑门青筋直冒:“此次平叛,没有她,我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攻下岭南,就算她功绩再高,此次平叛的总指挥也是你,你怎么能杀了她!”
啪,姚崇怒拍桌子,厉声道:“姚星云,我再给你重复一遍,郡主是被残余叛军势力所袭,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好,好,好。”姚星云哑声点头,转身大步跑出了营帐。
等姚星云走后,副将走进来,站在姚崇跟前,拱手道:“将军,派人下崖底去找了,虽然没有找到尸体,但箭上有剧毒,就算摔不死,她也活不了多久。”
“好。”姚崇甚是满意的坐下。
这个江鸢,终于除掉了,就算她功劳再大,但一个死人,朝廷给多少虚名都行。
以后在禁军之中,谁敢不服他们殿前司。
将士们在悬崖低找了三天三夜,但连江鸢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姚崇下令不许再找,所有人整队,准备班师回朝。
杜晓婉、姚星云不愿意走,两人不相信江鸢会死,非要去崖底找,但被姚崇下令捆住,塞住嘴巴,送上了马车。
秦沐翎脸色紧绷,一句话不说。
第105章
云宁郡主被刺身亡, 坠落悬崖、尸骨无存的消息,要比大军先到达都城一步。
永安殿那位太后听到时,整个人骤然愣住, 发软的身子轰然倒下。
小玉一直候在一旁, 见状连忙过去双手接住萧莫辛, 低声道:“听说,上千人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到云宁郡主。”
萧莫辛全身颤抖的缩在小玉怀中,泛白的骨节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脸色几乎苍白:“备马车, 我去岭南给她收尸。”
小玉阻拦道:“太后, 上千人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到,您去了也未必能找的到, 而且大军马上就要回来了, 宫里有很多事情等着您去做,您现在不能去岭南。”
“去备马车!”萧莫辛吼她。
“是。”小玉没办法,让人去备马车。
小玉离开永安殿去备马车, 萧莫辛独自一人站在空荡的永安殿里,回忆起那晚御道上她说的话。
她说, 若真的战死沙场, 就让自己随着那牙印忘了。
牙印早已消散,可一个活生生的人,萧莫辛怎么能轻而易举就忘了。
那日萧莫辛也说过, 若她真死了,自己就去收尸, 哪怕只是一缕头发也要拿回来。
但她是太后, 去岭南不是出宫,来来回回起码两三个月, 于是萧莫辛去长乐殿找到江怀负,告知她说:“岭南经过此番大战,百姓需要安抚,我打算去岭南三个月。”
江怀负不答应:“皇嫂,岭南虽然已经平叛,但依旧是残余势力存在,你贸然前去,可能会像鸢儿她……”
鸢儿……
萧莫辛在心底冷笑。
自己的侄女惨死岭南,尸骨无存,她这位姑姑不仅不关心,反而一心想着打了胜仗的殿前司,倒真是一个好姑姑啊。
萧莫辛不容置否道:“阿负,我心意已决,明日就出发,宫中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皇嫂。”江怀负想再劝她,萧莫辛已经转身离开。
翌日,天还未亮,萧莫辛已经从王宫启程,因便衣出行,身边只带了十几人。
萧莫辛单独出行,不比浩浩荡荡的大军,她先走陆路,再走水路,日夜兼程,不到十天便抵达了岭南境内。
进入岭南,她经由桂州、柳州、浔州,再到廉州,两军交战的最后地方。
这里大战刚结束不久,还未安顿,到处狼藉一片,百姓还在重建家园。
萧莫辛拿着太后的大印直奔廉州知州府,她接手知州府,先安置了地方厢军,同时按照门荫补官、纳粟买官、吏人出职、从军补受等,安排廉州官员空缺。
每一个人都是她亲自挑选,对于纳粟买官的,萧莫辛不反对,但是要经过三年的考核期,三年后由百姓决定是否留任。
廉州在萧莫辛的安排下,当地百姓很快恢复了正常生活,其余周边州县得知太后就在廉州,不敢有任何懈怠,立即整顿城中内务和军务,怕被砍了脑袋。
岭南在慢慢恢复秩序。
唯独那人依旧音信全无。
到了桃月,天气就已经转暖,南方总比北方暖的快一些。
傍晚,一辆马车沿着绿茵小道缓缓靠近一处悬崖边,小山拉停马车,“太后,我们到了。”
小玉下了马车,把车凳放下,车帘慢慢掀开,萧莫辛弯腰走出来。
一阵凉凉的轻风吹来。
萧莫辛以前从来没有来过岭南,来了后,才知道岭南并非人们口中那般不堪,春日里,山清水秀,溪水湍湍,好不惬意。
萧莫辛往前走到悬崖边,这里就是她坠下悬崖的地方,往下望去,是错综复杂的乱石,再往下,是奔流的河水。
从这里中箭掉下,生还的可能,大概比相信这世间有鬼怪还要小。
她还真是,走的不留一点痕迹。
小山和小玉在身后看着,默默对视一眼,心中无限叹气和惋惜。
好不容易打赢了,郡主却被偷袭摔下悬崖,尸骨无存,现在建个坟都没东西放。
太后也是执着,自从她到达廉州后,已经让人找了一遍又一遍,她也来这悬崖边不下数十次,每次都要站好久。
这次也是,萧莫辛站到傍晚才离开。
廉州的百姓已经恢复正常生活,萧莫辛当晚歇了一晚后,第二天一大早启程,前往春州,并写信告知了春州知州。
萧莫辛到达春州,做的第一件事,画出江鸢肖像,暗中让人拓印,再找人沿着廉州的那条河流,一路往下游查问。
就算是尸体,也该有人看过,她就不信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到。
就这样,萧莫辛在春州待了一个月,有空她就去河边站着,期望有人打听到什么,但那人的消息,就像一张纸丢进水中,慢慢被浸湿,最后烂掉,逝去。
萧莫辛没打听到消息,又转折去了端州,在岭南几个月,她已经瘦了十斤。
从晚冬、三春,再到初夏,漫无目的找着那个可能早已归于尘土的人。
到端州后,朝廷那边来了人,江怀负派遣的,她想让萧莫辛回去处理政务,没了她,朝中就是一盘聚不齐的散沙。
萧莫辛让来人传信回去:“告诉长公主,岭南的廉州、春州、端州,本宫已安抚好,但广州乃岭南之重,等本宫去了广州之后,再回都城,勿念。”
来人不要再说什么,领命走了。
小玉站在门口,看到人走,端了饭食进来,放在桌子上,担忧道:“太后,吃些吧,您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就算要找郡主,也该把身子养好。”
萧莫辛出神的不知看向何处,似是没听到小玉的话,许久后才说:“筷子。”
小玉拿起银筷双手呈过去,萧莫辛接过银筷,埋头吃了几口,之后就没有胃口了,但还是撑着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