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传来何山无奈的笑声。
“学长究竟是怎么想的?一年前劝我不要结婚专注于登山,现在又要我劝我放弃登山。”
叶廷之咬牙道:“我还不是为了你!现在木已成舟,我还能劝你抛妻弃子不成?何山,你已经是个有家庭的男人了,有妻子和儿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旦你在山上出了事,他们就是最直接的受害人。登山,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我明白。”何山的声音有些低沉。
叶廷之听出了他话音里的窒闷,又想起了多年前与自己与何山的探讨。对于一个将登山当做呼吸的人,不允许他登山,不就等于将他的灵魂一点点窒息吗?
“你……认真想一想吧。”
可叶廷之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那个强迫何山做出抉择的人。
拿到母亲的病情诊断的时候,叶廷之回家颓唐了整整一周,一周后,他给何山打了一个电话。
【那是我最后悔的一通电话。】
何棠江翻到这里,日记已经只剩最后几页。他坐在叶廷之空旷的出租屋里,将这十多年的来龙去脉,通过一本不厚的日记本逐渐去了解。
关于最后那次登山,叶廷之记载寥寥。
除了反复出现的“后悔”这个词,再也没有其它具体描述。
【母亲去世后,我已经没有牵挂。我要去山上找他,是我把他带到山上的,我一定要将他带回来!】
叶廷之最终也没能将何山带回来,他花了十三年的时间找到何山的遗体,但是最终也将自己留在了乔戈里峰。叶廷之最后为什么还要去K2呢?十三年里,他数次出生入死,上上下下k2,熟悉那里的每一条路线,多次死里逃生,才奇迹般地找到了何山的遗体和遗物,为什么在带回何山的遗物后,还要去K2呢?
何棠江心里其实一直有这个疑问,然后,他在日记里找到了答案。
【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表情。当年在山上与何山走失,确定他无法生还后,这十几年来,我想过无数次他最后时刻的场景。想过他会后悔,会憎恨我,会愤怒,但是我没想到他是笑着的。十三年了,这个笑容依旧固定在他的嘴角,就好像他还活着。我想起出发之前他对我说的话,这次登顶之后,他要回家告诉妻子,他可以为她放弃登山。】
何棠江的瞳孔猛地缩紧。
【我不知道最后时刻,他是否有在幻觉中看到家人。但是既然何山想回家,我就要送他回家。】
所以,叶廷之是真的想将何山的遗体从海拔八千七百米的高峰背负下来!他要送何山回家,即便何山原来的家,早已经不复存在。
最后一个字迹晕开,黑色墨痕向纸张的四周扩散。
何棠江连忙伸手去擦拭,却发现字迹晕染得越来越多,他这才发现是自己在流泪。
他放开笔记本,用掌心撑着额头。
何山想回家。
将登山视作生命的何山,在最后放弃信仰,选择与家人相守。
他没想过抛妻弃子,也不是不在乎家人!他们母子没有被抛弃,他的生父也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是,爱着他们的。
何棠江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连忙拨通一个电话。他要告诉老妈这件事!告诉她,她曾经最爱的男人,并没有辜负她!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妈,是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小江?”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和你妈妈在逛商场,她在试衣间,要不,你等一会?”
“艾叔。”
何棠江的激动,被这个男声浇了一盆冷水。
他这才想起,在经历了绝望、麻木和憎恨后,他的母亲早已抛下何山,选择了新的人生。她已经不在原地等待那个离开她生命多年的男人,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这个时候将何山的真相告诉她,合适吗?
何棠江一时陷入沉默。
“怎么了,小江?”
直到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他才回过神来。
“你艾叔说你找我。怎么,暑假打算回来了?”
“妈……”
“怎么一副委屈样,谁欺负你了?还是比赛输了?”
顾萍知道何棠江会去K2大本营一趟,何棠江也几乎每天都和他报平安,因此这个早已经默认儿子继续坚持他自己所选道路的女人,虽然总挂着一份关心,但是并没有太过担心自己的儿子。因为何棠江,已经用事实让她安下心。她的儿子是有分寸有能力的,他会一步步去实现自己的目标,不会去冒险做他能力无法企及的事。
何棠江感慨于母亲态度的转变,同时也不免试想,如果当年何山不是因为叶廷之急切的恳求而瞒着顾萍出门,如果两人有就登山的事情认真商议过,是否,他的家庭会不一样?
顾萍不一定会要求何山强制放弃他的信仰,何山也会考虑到家人而选择更稳妥的登山方式。或许,何棠江真的能够像禹山山那样,在一个对登山无比宽容和熟悉的环境中长大。
“妈,没事,我就是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
何棠江最终,没有选择告诉母亲真相。他在心底默默对何山道了声歉。
再等等。
等我有能力去攀登乔戈里峰,等我找到你,我会将你最后的心声传达给老妈。
你会理解我的,对吗,父亲。
作者有话说:
何山的事情总算解释清楚了,以后再有心急的新读者看到前四章,就急吼吼地骂何山将顾妈妈当做生育工具(doge脸,大家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解释了。
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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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可能会隔日更,等阿歪忙完之后会立即恢复一周五更的。
第95章 感谢命运
“这里是三号营地, 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留守队员在三号前进营地的帐篷里反复发送无线电信号,却迟迟没有等来回复。
“副队长!”他转身跟登山队的二号首脑汇报, “还是没有消息, 我们要上山营救吗?”
“再等一会。”七彩山登山队副队长白马向下压了下手臂, “再等十分钟, 如果还是没有消息,我们申请搜救。”
“可是现在风雪已经越来越大了!”发送信号的队员不安道,“万一他们在山上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知道!”副队长白马打断他,是攀登的荣耀重要,还是性命安危重要,很多时候登山者们很难做出决策,“再等十分钟,十分钟后他们还没有消息, 我们就判定这次登顶失败。”
帐篷里没有人再说话, 狂啸的风雪好似巨人发出的怒吼, 不断围绕敲击在帐篷上。风雪在一点点变大, 留守队员们的担忧也逐渐加深,五分钟,六分钟……时间在度秒如年的难熬中经过十分钟。
副队长这次终于坐不住, 率先站起身, “向大本营宣告登顶失败,派出所有营救人员……”
他的话还没说完,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簌簌的声音。
“这里是‘江河’, 我们完成登顶, 正在下撤。三号营地, 收到请回话, 我找不到你们的坐标。重复一遍,这里是‘江河’……”
帐篷里整整安静了数秒,过了好一会,发信员和副队长一跃而起互相击掌。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他们像是比自己完成登顶还要兴奋,两人雀跃地击掌的同时,连忙给“江河”发去回复。
“这里是三号营地。我们的位置还在原处,我已经打亮信号灯,你看见没有?”
“这……里是‘江河’,没有看到灯光。”
对讲机里的信号又模糊起来,可能是风雪干扰了信号。
副队长着急地又发去回复。
“请确认你们的海拔位置。”
“收到。我们现在海拔高度,五千……”
“五千多少?你们在哪?”副队长的声音已经着急起来。
“……零二十。”
这次过了有一会,“江河”才再次发来回复。
“海拔5020米。”
副队长脸色一变。
三号营地在海拔5120米处,对方发来的位置明显低于这个高度,他们已经错过三号营地!错过三号营地,距离下一个可以扎营的地方,足足还有三百米海拔,在这样的风雪中,每增加一米的距离就是增加一分危险,何况是下撤三百米!
而登顶的两人为了轻装上阵,出发的时候并没有携带扎营装备,只各自携带了一个羽绒睡袋,然而羽绒睡袋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保住体温。即便他们停留在原处钻进睡袋,然而睡袋依旧暴露在风雪之中,迟早会因为失温而体力耗尽,那可是非常危险的!
副队长决定顶着风雪出去救人,至少也要把他们拉回三号营地。可就在这时,他又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这里是‘江河’。我们准备直接撤回大本营。”
开什么玩笑!不要命了吗?
副队长刚想怒吼回去,就被队员轻轻拍了下身体。
“副队,雪停了。”
“什么?”
“我说,雪停了!”
外面的呼啸已经销声匿迹,副队长愣了一会,拉开帐篷的帘子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博格达峰主峰峰顶,璀璨的光芒闪烁着金色的光晕,像是给山峰加冕了一顶王冠。
风雪停了!
而那一杆插在峰顶的红旗,也因此而显得格外耀眼。
“真是……”副队长失笑一声,长长叹息,“这个家伙,运气真是太好了。”
2022年1月10日,何棠江完成博格达峰冬攀挑战,双人结组,阿式攀登,总计用时14个小时。
消息传回北京,激动了一大帮人。
“破纪录了,破纪录了你知道吗?!”肖丁兴奋地举着手机,里面有着何棠江刚传回来的登顶视频,“上一次博格达峰有记载的阿式攀登时间是28个小时。我们糖浆刷新最快纪录了,还一下子刷新了这么多!”
说他是热泪盈眶也不夸张,毕竟,肖丁可以说是亲眼看着何棠江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一步步走来,直到今天。
“这次主要是天公作美,除了下撤的时候遇到一点风雪,其它时间天气一直都很好。前一个登山队28个小时的记录,是因为中途遇到了暴雪扎营避险了,不能这么比。”彭宇峰却很冷静地指出其中缘由。
肖丁冲他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
“去年10月糖浆登顶慕士塔格峰的时候,那些人说他报的是商业团,体现不出个人能力。好了,现在他和人结组双人阿式攀登博格达主峰,还破了记录。这些人要么出来逼逼博格达海拔不够,要么说攀登时天气情况不同,破纪录破得不公平。你不出来帮他说话就算了,怎么还拖后腿呢?”
彭宇峰冷静道:“我只是指出了他可能被人质疑的瑕疵。毕竟自从去年十二月份消息放出来后,很多人都在怀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