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吉看了下他扣在头顶头盔上的摄像头,小巧灵敏,似乎也不占重量。
“没什么问题,之前还有登山摄影带着比你更重的装备去登珠峰的。只是这里不比珠峰设施齐全,登到一半没有信号,你也直播不了。”
“那没关系,不能直播我也还可以录下来,回去再上传。”何棠江把手机收好,又穿戴好其他装备,“可以出发了吗?”
“走吧,鹜人已经在大本营门口等我们。”
这是白水鹜人一周之内第二次攀登,也是何棠江和彭宇峰初试海拔八千米高峰。无论对于哪一方来说,都必须小心谨慎,因此滕吉特意约了另一名经验丰富的夏尔巴高山协作,他们两人一起为三名登山者做安全保障。
何棠江跟着白水鹜人走到营地门口,果然看见那白得发亮的小伙子正略有些不耐烦地等着。他侧脸仰望着远处山峰的峰顶,初升的太阳光辉落在他侧脸上,也映照出纳双眼里一股蓄势待发的气魄。听见动静,白水鹜人回过头来,留给他们一个不轻不重的一瞥。
就这一回眸,在直播间兴起了轩然大波。
“刚才就想问了!那个搂着我们主播肩膀冲我抛媚眼的黑皮肤帅哥是谁?笑容简直快把我迷酥了。现在这里又跑来一个眼神帅气的小哥哥!一黑一白,左拥右抱,圆满了圆满了!”
“登山圈颜值都这么高吗?现在登山也要看脸了?”
“楼上的醒醒,不要做梦。人家只是看了眼摄像头,没有冲你抛媚眼,不要痴汉碰瓷啊!再说,就算左拥右抱,也是我们糖糖在左拥右抱!”
“你们这些肤浅的人就知道看脸看八卦,都不关注糖糖在哪座山上吗?有人听懂他们刚才英文聊了什么吗,翻译一下?”
不一会,有人回复。
“大概就是说信号不好,直播随时可能会断的意思。他们现在要出发去登山。”
“所以是哪座山?”
“安纳普尔纳峰,世界第十高峰,海拔8090米。”
随着何棠江的名气越来越大,一些登山圈内的粉丝也开始关注他的直播平台,这些人有的就是纯粹的观众,有的本身自己平时也会尝试登山。比起其他圈外粉丝来说,他们算是对何棠江的训练与登山有比较深入了解的一群人。这其中,一些了解得特别深入的,被其他粉丝尊称为科普大佬。
刚才出口解释的那个,就是科普大佬之一,ID“山峰的心”,粉丝昵称“山心大佬”,是直播间里两座大山之一。
“山叔出现了!”
“山叔厉害,只扫一眼就知道是那座山了。人肉扫描器!”
坐在电脑面前的顾沛老脸一红,这倒不是他真的有这个本事,而是何棠江出发前给他们这些长辈报备过了,所以他才能给粉丝们指出来。
刚才收到直播提示,他就放下手里的书,直接跑过来看直播。还好今天顾老师没课,否则还要破天荒地从业三十年第一次因为私事请假。没办法,何棠江初登八千米山峰,不亲眼看着,顾沛实在是不放心。
下意识地忽略掉那些过于吹捧的弹幕,顾沛开始打字给其他粉丝们科普安娜普尔纳峰的基本常识,比如它的登山线路,攀登营地,以及以前的登山史。
就在这会功夫,何棠江他们已经离开大本营,整装出发。
从大本营到一号和二号前进营地的路线,何棠江他们这几天也走了五六个来回了,按理说对于路线已经熟记在心,然而几人依旧不敢大意,自出发以来一直全神贯注于脚下,不敢分神。毕竟在这冰脊之上,一有疏忽可能就是致命的。
这也导致直播间的观众们大部分时间看见的都是夹杂着冰雪的黑色山脊,画面有些枯燥了。直到何棠江不知为何突然抬头一望,他们才借着摄像头一窥高海拔的景色。
“……我是成仙了吗?还是我眼花了,我都看到金光罩顶了。”
“醒醒,那是阳光!”
“那为什么白茫茫仙蒙蒙,我还看到有人在飘。”
“傻了吗,他们是在登山。”
“可是我看到有人从山上飘下来了啊!神仙吗?!”
事实远没有直播间观众想的那么美好,何棠江突然抬头,是他注意到前方的动静,至于那个从山下飘下来的也不是神仙,而是有登山者意外滑坠了。
高山滑坠时有发生,无论是因为意外还是疏忽,滑坠者难免要受伤。更危险的是,在高海拔的山脊上一下子滑坠几百米,不把脑袋磕裂了,也得摔胳膊断腿,情况十分危急。
其他几人也注意到了那位滑坠的登山者。此时,两位协作一前一后,分别在队伍的两端。因为还没有进入冰岩地区,所以此时他们并未结组,还可以单独行动。此时,走在队伍前面负责领路的正是滕吉。
他和众人一起看着那登山者滑坠了数百米,然后在他们左前方不远处消失不见,见状,他回头高喊:“我去看一眼!”
白水鹜人紧接着道:“我也一起。”
滕吉没有阻止他,何棠江就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向滑坠者消失的方向走去。剩下的一个高山协作跟在他和彭宇峰身后,示意他们稍微休整。
不一会,对讲机里传来了滕吉的声音。
“谁有备用的登山绳?”
何棠江连忙道:“我有多带一副绳子!”
“他滑到暗冰缝里了,我和鹜人的绳索不够,需要你们帮忙。”
“那我这就过去。”
“小心,附近可能还有其他暗冰缝。”
何棠江三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滕吉和白水鹜人两人蹲在一道狭长的裂隙周围,这裂隙开口窄而深,如果不是从近处看,很难发现这里还有这么一个天然陷阱。
他们谨记滕吉的叮嘱,看好脚下的路,花了十几分钟才挪过去。何棠江把绳子递给滕吉,就看到他将绳子系到旁边刚刚定好的岩塞上,左右打了好几个八字结才保险。而白水鹜人则小心翼翼地趴在冰缝裂口,不一会,回身摇了摇头说:“没有回音,应该是昏迷了。”
“怎么回事?”
何棠江坐下来问。
“这个人是从三号营地附近滑坠下来的,可能是与同伴走失,或者同伴也遇难了。看他们的样子,是在下撤的途中发生意外。”
提起下撤,何棠江就想起两天前他们在二号营地宿营时遇到的那一批北欧登山队。
“是他们?”
滕吉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何棠江忧心道:“当时上山的有七八个人,现在只剩他一个,其他人都出意外了吗?”
滕吉又摇了摇头,“先不要想那么多,还是考虑眼前这个怎么处理吧。”
“人还活着吗?”彭宇峰问。
白水鹜人说:“我能看到他胸口还有起伏,只是呼唤没有回应,应该是没有神志了。”
“他被卡在哪?”
“冰缝缝隙中部,再往下还有更深,现在的情况是,他自己的绳子已经断了,如果一旦卡住他的支撑被他自身体重压倒,他随时会摔下去。”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何棠江急问道,又注意到滕吉欲言又止的神色,“有办法的,对不对?”
“有。”滕吉为难道,“但是很危险。冰缝的形状是上窄下宽,入口处尤其窄,唯一能救他的方法,就是在他渐渐滑落下去之前,我们派一个人爬下冰缝,给他系上安全绳,再把人拉上来。”
何棠江一听,有救啊,有救为什么不救?
然而彭宇峰打量了周围几人的神色,已经有所明悟,“关键是,这个下去救援的人自身也会很危险。”
滕吉点了点头。
“而且这个人不能从你和白水鹜人之中挑,明显你们的身材不适合。”彭宇峰又看了眼旁边另一个高山协作,“我们这几个人中,体格适合的就只有……”
“我啊!”何棠江脱口而出,“我虽然个子高,但是我骨架小,这个裂缝挤一挤还是能下去的!”
彭宇峰叹了一声,他就知道何棠江会这么说。然而出于必要,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你觉得有必要吗?”
“阿峰。”何棠江愣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心里好似明白彭宇峰的意思,因此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彭宇峰是让他见死不救?在明明可以施展救援的情况下,放任一个人去死?!
“他虽然还有呼吸,但即便救出来,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彭宇峰貌似冷血地分析道,“而冰缝下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清楚。如果让你下去,你自己也会面临很大风险。我只是提醒你,没有任何人有义务要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其他人。别忘记,还有人在家里等你。”
何棠江被他说得一愣,好半晌没出声。这么听起来,如果他硬要是冒生命危险去救人的话,倒是显得不孝了。
直播间里,那些嬉闹的弹幕都已经消停下去,许久,没人说话。顾沛握着鼠标,几乎要把它捏碎。他们与何棠江共享视角,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都只有那片好似吃人的暗冰裂隙。何棠江在思考,而没有人知道何棠江会作出怎么样的回复。
滕吉看着明显不愿意何棠江冒险的彭宇峰,又看了看没说话的其他两人,站起身来。
“我下。”
“你下去还不如我下。”白水鹜人瞪他一眼,“就你这块头,就是下去送死。”
“我可以找个宽一点的入口,从下方接近。”滕吉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从上方下不去,他就换一个裂缝入口宽些的地方下去,下到下部宽阔处,再从下方接近伤者。只是这样一来距离拉长数倍,对体力也是一个巨大的消耗。原本的I字路线,现在变成C字路线,体力消耗可是成倍增长。
而在高海拔处一旦用尽体力,等待登山者的将是什么,谁都心知肚明。
“还是我去吧。”何棠江隔了好一会,再次开口。
“你……”彭宇峰有些着急了。
“阿峰,你说的对。”何棠江举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圣母,的确没有义务牺牲自己去救其他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也对不起我老妈。但是€€€€”
“他还活着。”何棠江认真道,“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家人的活人,你要我现在视而不见见死不救。阿峰,做不到。如果这样的话,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坦然,这一辈子都无法再继续登山。因为我只要一看到雪山,一看到冰雪,就会想起这个人,想起一个人因为我的放弃而丧命。”
“这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我登山之路才刚刚开始,我还不想因此而蒙上阴影而放弃登山。”何棠江看向彭宇峰,笑了笑说,“况且,救完人,我们还要登顶呢,我会小心的。”
彭宇峰看了他许久,又转头看向滕吉。
“你有没有办法保证他的安全?”
滕吉认真承诺道:“我会以自己的性命来保护‘江河’。”
“我也会。”一旁白水鹜人也道。
彭宇峰无法在置哙,只能默认。
几个人行动起来。不一会,何棠江身上就绑好了安全绳,绳子的另一端做好了固定保护点,还有白水鹜人做支点。一旦发生意外,白水鹜人会第一时间控制住绳索。
“我下去了。”
何棠江站在冰缝裂口,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裂隙,咽了口唾沫,开始下坠。
然而此时,忙于救援的这一群人都没注意到,何棠江的直播还开着,换句话说,他们正在五千多米的海拔高处直播极限救援!
直播间的观众人数不断暴涨,有史以来,第一次突破八位数。
何棠江却毫无所觉,他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个被自己戴在头盔上的摄像头。随着下撤,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冰缝上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也消失不见,胸前和后面都几乎紧贴着冰面,这让何棠江有一股错觉,似乎下一瞬冰缝就会活过来,将他和另一人挤压成肉沫!
他眨了眨眼,甩去自己脑海中不好的幻想,深呼吸一口,继续艰难地下撤。
这道冰缝的入口的确很狭窄,勉强能够让何棠江通过,却限制了他胳膊和双腿的展开,何棠江只能尽量用臀部和膝盖顶着前后冰面,以控制自己下滑的速度。
“小心,在你右下方两米处。”
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何棠江一跳,他这才反应过来是对讲机里的声音。冰缝上方的同伴们正在提醒他伤者的位置。
何棠江小心翼翼地右移了移,继续下撤,下撤到一个位置时,脚底突然一滑,整个人加速下坠。就在他快要失声惊叫时,绳子猛地收紧,他被人拉住了!
对讲机里传来白水鹜人略带喘气的声音。
“下部空间的宽窄变化了,小心!”
何棠江惊魂未定,道了声谢,这才注意到冰缝已经开始由窄变宽,不再能轻易将他卡住了。他握紧了手中的绳子,拉开双腿的幅度,继续下撤。
“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