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棠江不能转头,因此只能艰难地用视线余光观察那人的动态。滑坠进冰缝的伤者一动不动,好似没有了呼吸。何棠江心脏加速跳了两下,空出一只手试探着摸向对方的脖颈,察觉到跳动的脉搏后,才松了口气。
他很快开始行动,一手握紧自己的安全绳,另一只手将另一根安全神给伤者系上。系牢后,何棠江又用力试了试,确定稳固后才给上面发送信号。
“可以了,往上拉!”
“收到。”
十分钟后,滕吉和另一名协作小心翼翼地将伤者放倒在地,同时呼叫大本营救援。而白水鹜人还守在冰缝入口,双手握着安全绳,一点一点往回拉。直到一双手出现在入口,他一个俯身上前用力握住,和彭宇峰一起将人拉出冰缝!
何棠江趴在冰缝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一股逃出生天的痛快感。
“憋死我了!还好有惊无险。对了,人怎么样?”
这次救援看着惊心动魄,倒是一路顺遂,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彭宇峰上上下下打量,发现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此时看何棠江这么一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忍不住哼道:“他没事,倒是你,还是想想回去怎么解释吧。”
彭宇峰指了指他头上的摄像头。
“以身犯险,还全程直播,回去你怎么跟顾阿姨解释,想好理由了吗?”
何棠江愣了半晌,骤然抱住脑袋,惨叫起来。
而与此同时,何棠江这一次极限救援直播也在整个圈子,甚至是圈外,引起了海啸级别的反应!
各大平台的报道暂且不提,就连远在美国摩崖的韩峥,也听见了这番动静。
“太精彩了,这个叫何的中国人真令人佩服!”
深夜,韩峥走出摩崖宾馆透气,就听见一群攀岩者围在一起热烈议论。
他看了眼在坐在吧台低声交流的一群人,用起还不是很熟练的机械假肢,大步向前。
“打扰了,我可以了解一下,你们在讨论的内容吗?”
看来,何棠江需要解释的对象,又多了一位。
作者有话说:
一百章!六千字肥肥投喂。
第101章 安纳普尔纳峰(六)
“极限救援”
“海拔八千米生死一线”
“心跳追击”
无论媒体给这次行动冠以多少耸人听闻的标题, 都不会有人介意,因为比起这些寥寥数语的标题,至今还挂在直播平台上的录播视频, 可以更加惊现骇人多了。
很多人一生连一座海拔三千米的山峰都没有登过, 也有不少人终身都生活在平原, 对于这些人来说, 海拔八千米的高山,与高高在顶的天空也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空气稀薄的高度,有人以身涉险,救回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性命。
“无论看多少次,我都觉得冷,这都几月份了,雪还没化吗?”
“你也不看看是在哪,海拔八千米的山上, 积雪终年不化的好嘛。”
“那个冰缝也太深了吧, 一眼望下去都看不到底的, 主播下去的时候不慎得慌吗?万一里面藏个孤魂野鬼什么的, 可怎么办。”
看过视频的人们各自有不同的见解,当然也有人鸡蛋里挑骨头,怀疑这是一场作秀, 然而这些阴谋论的评论没冒出几个水花, 都被路人打压下去了。事情真正开始发酵,是当晚新闻联播截取了救援视频里的一个片段, 并大力表彰了“我国优秀的年轻高山探险运动员”。
这是何棠江第二次上新闻联播, 与第一次不同, 这回可足有五秒的脸部特写。
查森坐在电视机前, 摸着下巴, 啧啧叹道:“你这朋友也太会营销了,他这个视频传得恰到好处啊!”
“去去,人家那是误打误撞,才不是营销!”查林白了自己老哥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们这些奸商似的做什么都算计好了啊?人何棠江登山的时候,根本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查森笑了笑,也不在意弟弟顶撞自己。今天,“珠峰24小时”的好几个投资方给他打了电话,夸赞他这笔买卖做得划算。别看人家何棠江之前没什么名气,现在可今非昔比了。他们能以相对便宜的价格签下这位经过央视认证的“中国优秀青年高山探险运动员”,是大赚了!
不过,投资要化为收益,还要等何棠江安全从安纳普尔纳峰回来再说。
自从前两天的极限救援的视频上传之后,视频里的主角这一行人又没消息了。查森想到这里,皱眉:“要不你给他发个短信,让他们这次先不要登顶,安全第一。”
查林翻了个白眼,不理会自己这个满脑子生意经的兄长,回屋去了。
不要继续登顶。
这不只是查森一个人的想法,许多看了救援视频的人,无论他们之前知不知晓何棠江,其实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因为何棠江没有继续在社交网站上公布自己的动态,不少人都默认他已经随着被救回来的那位伤者撤回大本营了。
然而实际上,何棠江他们已经经过了海拔五千六百米的安纳普尔纳峰三号营地。
今天是他们离开大本营的第三天。
因为第一天耗费了不少体力救人,又在原地等待救援人员,他们的行程被耽误了不少。第二天,整个队伍在二号前进营地足足休整了一整天,才向三号前进营地出发。
从三号营地开始,他们五人分为两组,何棠江与滕吉一组,白水鹜人、彭宇峰以及另一名高山协作一组,两组分别结组前进,以减少发生滑坠时受伤的可能性。结组并不是万能的安全保障方式,在软雪地和光滑的岩石地表,结组不但不能减少危险,还会增加两人一起滑坠的可能性。经验丰富的登山者,只会在需要的地形进行结组,而结组前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设置可以制动的保护点。这样当有一个队员发生意外滑坠时,保护点可以及时制动,控制他滑坠的距离,也能避免该队员的滑坠将另一个队员也一起拉下去。
从走出三号前进营地开始,路况变成以冰壁和冰岩混合为主,这个时候结组行进是很有必要的。
何棠江和滕吉这一组就由滕吉领攀,滕吉设置保护点,何棠江跟攀整理绳索。别小看跟攀者的作用,系在两人之间的绳索如果不控制好,很可能影响两人的攀岩动作,从而加大风险。
“我已经插好标志旗,注意裂缝。”
对讲机里传来走在前方的滕吉的声音,正低头微微喘气的何棠江抬眸看去,就望见十米左右之地,一根亮色的小旗子正迎风招展。他只抬头望了一眼,就被风雪吹得受不了,不得又收回视线。
他们已经离开三号营地,前方是四号前进营地,而四号前进营地再往上,则是他们这一次的等定目标€€€€安纳普尔纳峰海拔8090米的峰顶!虽然戴着帽子和头盔,脸部也有遮阳镜和护脸遮着,然而风雪还是无缝不入,从每一丝能够钻营的角落里钻进来,吹得皮肤好似被铁丝切割。
何棠江避过风头,又侧身看了一眼,十几米外,白水鹜人等人的三人结组小队也在艰难行进着。不同的是,他们的结组队形是白水鹜人领攀,夏尔巴人殿后,彭宇峰在最中间受到保护,这是最安全的位置。本来彭宇峰想把这个位置让给何棠江的,被他严词拒绝了。
“至少我已经有攀登两座七千米海拔山峰的经验了,你没有,这里最应该受照顾的人是你。”
于是,彭宇峰只能无奈接受了何棠江的“保护”,而何棠江则和滕吉选择了不如三人结组那么安全的双人结组方式。双人结组更加考验两个结组对象的默契,何棠江认为,自己和滕吉还是挺有默契的。
希望以后和韩峥结组的时候,也能有这样的表现吧。
绳子拉直了。
何棠江明白,是前方的滕吉在提醒自己前进了。他深呼一口气,将冰冷而又缺少氧气的空气穿透厚厚的护脸,用力地吸进肺部。然后握紧手中的雪仗,沿着滕吉的路线一步步向前迈去。
每走一步,他的脚都稳稳地落在山脊之上,而穿透脚底像是又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与山峰系在一起。这种感觉很玄妙,无法用言语说清,然而自从第一天深入冰缝之后,何棠江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仿佛他曾经深入过山峰的心脏,并且带着山脉火热的心血出来了。
他很快就走到了滕吉之前标注的冰缝位置。标志旗被风吹得瑟瑟作响,似乎要倾倒。何棠江将旗子用力按了按,提示还在后方的白水鹜人等。然后他便看着眼前这道足有半米宽的裂缝,寻思着该用怎样的方式过去。
滕吉在前方十五米处等着他,他们身上的安全绳还紧紧系着,一旦何棠江跨过冰缝时出现什么意外,滕吉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裂缝€€€€
何棠江在裂缝口探头向下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深黑,以及伴随着风穿过裂隙的呜呜呼啸声。他突然想起了冬天长在手上的冻疮裂缝,这些山缝是否也是山川身上的裂纹伤痕,让它们隐隐作痛呢?
他整这么幻想着,那边滕吉又轻轻拉了一下绳子,催促他快一点。
何棠江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且在这时,身后的山风突然变了方向,簇拥着他往前推,冰缝里的呜呜声也变换了节奏,似乎在应和着他的念头。
于是,身后的白水鹜人等人,以及在前方等待的滕吉,便看到何棠江在冰缝旁边站了一会,突然后退几步助跑,然而用力一跃€€€€越过了那道深不可测的冰缝!
他腾空在半空之中不过半秒,却叫所有人的心脏都高高悬起。
当他稳稳落地时,滕吉张了张嘴,忍不住想要训斥,却看到向他走过来的何棠江带着一脸明亮的笑容道:“我看到了!”
“什么?”
“跨过冰缝的时候,我跳起的时候,看到了峰顶。原来我们离峰顶已经这么近!”何棠江双眼发亮,望着远处半遮掩在云雾中的安纳普尔纳峰峰顶,问:“滕吉,还要再跨过几个这样的冰缝,我们才能登顶?”
滕吉认真看着他许久,放弃了叱责,而是笑了。
他说:“当你心里数到一百下的时候,我们就登顶了。”
很快,白水鹜人等也赶了上来,以彭宇峰为首的其他队友严厉批评了何棠江不妥当的跳跃式跨冰缝法,然后众人集结,向四号前进营地赶去。
海拔七千米的四号营地,可以连续叠加八个半的迪拜塔,今晚,这里就是他们的宿营地。
作者有话说:
下章登顶!
第102章 安纳普尔纳峰(七)
躺在帐篷里的时候, 耳朵里只听得见风声。七千米的高处,一切虫鸣鸟叫都不见踪影,平日里觉得细碎的声音, 此时却令人怀念。
实在是睡不着, 忍不住翻了个身, 就看到隔壁铺位上一个背影。
是滕吉还是阿峰?
我仔细想了想, 怎么也想不起来今天和我睡一个帐篷里的人是谁。明明不到半个小时之前,我们才互相道了晚安,此时我却连他的人都记不清楚了。
听说缺氧会使人变傻,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有这个征兆了。
之前的两次高海拔攀登,夜宿过海拔最高的营地也不过六千米出头。今晚第一次在七千米的山脊睡觉,就体会到了失眠、缺氧、变傻的三重奏。
我心里苦笑一声,仰面朝上睡,不由得叹了口气。
“还不睡?明早三点就要起床, 何君。”
原来是他。
一听到这声音, 我才想起来, 今晚和我睡一个帐篷的既不是滕吉也不是阿峰, 而是白水鹜人这家伙。不知是被我翻身的动静吵醒了,还是自己本来就没睡着,不过既然他已经醒了, 我正好也有些话问问他。
“喂, 白水。”我又翻过身,盯着他的背影, “你之前登顶的时候, 是什么感觉?”
“感觉?”
“对啊, 就是……有没有紧张到睡不着觉?”
“有。”
听见这个回答, 要不是帐篷矮了点, 我保准已经跳起来了。
“真的?你也会紧张?”
“当然紧张。”白水鹜人说,“登顶之前我们没有扎营过夜,只是将自己捆在安全绳上钻进睡袋睡了两个小时,一不小心就会翻滚下去,是人都会紧张。”
完全没有可比性!
相比起白水鹜人19个小时的超快速阿式攀登,我这种一个阵营一个阵营缓慢移动的喜马拉雅式登山攀登,两者之间的完全没有可比性,瞧瞧人家睡觉只能把自己吊在绳子上,连一个铺盖都没有!能比吗?
我气馁地躺回去,卷起羽绒被盖住自己的眼睛。怎么觉得自己那么没用呢?差距有这么大吗?
这么说起来,我又想起去年金冰镐奖的获奖者又是北欧人,而日本和韩国连续三年入围最终名单,中国呢,中国自从严冬冬去世后,就少有人获得金冰镐奖的入围提名,就连入围亚洲金冰镐奖的提名名单都很困难。
想到这里,我原本对自己的气馁和懊恼,转变成到对整个国内登山竞技落后状态的无奈,心里就有些闷闷的,不愿意吭声了。
“不过我第一次攀登八千米山峰时,也紧张了一整个晚上没睡着。”白水鹜人突然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