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 似乎传来了谁的呼声。
隐隐约约,渐渐被风声淡去。
“何棠江。”
“何€€€€棠江!”
脑门上被敲了一记,何棠江吃痛抬起头, 就看到灭绝师太一张铁青的脸。
“起来!自己走到教室后面去。”她用手指着后面的黑板, 对何棠江吼道, “放学给我把你家长喊过来, 不然今晚就别想回去!”
何棠江肩膀一耸,摸了摸睡觉时嘴角流出的口水,起身往教室后面走去。
“站住!”灭绝师太气急败坏道,“卷子带上!”
何棠江又回去拿试卷,顺便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同桌一眼。
好小子,明知道灭绝师太来了也不喊我过来。
“喂。”坐在最后一排的楚柳小声和他说话,“你搞什么,竟然敢在灭绝师太的课上睡觉。不怕她向你舅舅告状啊。”
想起舅舅, 何棠江莫名后背一凉。
教室前面灭绝师太瞪了一眼, 两人不敢再说话, 纷纷低头看试卷。只是老师讲卷子的声音, 永远没有窗外的景色吸引人。何棠江不知不觉又被窗外的蝉鸣鸟叫吸引了过去,又有些走神。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想到灭绝师太临走前的眼神, 何棠江就不觉哀叹, 看来今晚回去又要被老妈和舅舅混合双打了。
他怎么这么命苦呢。虽然偶尔上课开个小差,但是他也不是没考上大学呀, 不仅考上了, 还是北京有名的大学。
等等。何棠江思绪混乱起来, 这才高二, 我怎么做梦似的梦见自己上大学了?
时间到了下午, 又发生了一件新鲜事,班主任带了一名转学生过来。这可稀奇了,在高二下半学期才转学的学生可是很少见。
“我叫韩峥,韩寒的韩,峥嵘的峥。”站在讲台上的高瘦男生清冷介绍道,“你们好。”
啪€€€€!何棠江一屁股从椅子上摔下。
“你!你你你你!”
“何棠江,坐没坐相。”班主任喊了他一句,“好好说话,怎么,你认识新同学?”
“不认识……吧。”何棠江揉了揉屁股站起来,盯着那张明明很陌生却下意识觉得熟悉的面容,“呃,我们见过吗?”
转学生冷冷看了他一眼。
“你很有名?”
“呃,没有。”
“那就没见过。”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何棠江有些羞恼地坐了下来。这个叫韩峥的家伙,莫名有些讨厌啊。然而班主任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个讨厌的家伙安排在了他的后座。后面几节课的上课的时候,何棠江总觉得有一股视线盯着自己后脑勺。这种感觉直到大家上体育课分散活动的时候,才淡去了些。
“喂,”好友楚柳推了推他,两人正躲在角落里偷懒,“你认识那个韩峥?”
何棠江摇了摇头。
“那你今天有些奇怪啊。”楚柳说,“怎么见到人家就大叫起来,好像见到鬼似的。怪不得人家对你第一印象不好,后面几节课一直盯着你呢。”
就算我没有鬼叫,他对我第一印象也不会好的。何棠江下意识这么想。突然感觉有人走到自己身后,回头一看€€€€呵,说曹操曹操到。
韩峥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何棠江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心虚,好像以前也被韩峥用这种“不争气”的目光瞪过。
“你怎么在这里?”韩峥问他。
“我……我不在这里在哪,你管的着吗?”
“现在老师在教结绳。而你这一课总是学得不好。”
不是,什么结绳?高中生的体育课怎么会教这种东西?而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学得好或者不好?
他这么想着,韩峥突然凑了过来,一张冷脸直凑到他面前。
“而你此时不好好学,未来害得可不止是你一个人。何棠江。”
“我……你……”何棠江莫名喉头一干,想说什么,却被韩峥狠厉的眼神堵住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韩峥又问他。
我为什么不在这里?我一个学生,不在学校还应该在哪里?
“你以为在这里就可以逃避现实吗?”
“你以为退缩起来,发生过的事情就会消失?”
“何棠江!”
韩峥的声音猛然抬高,一下子震住了何棠江。
我……我叫何棠江,是顾萍的儿子,是……顾萍与何山的儿子。
【我叫何棠江,我是何山的儿子,今天来拿他的遗物。】
【喂,韩峥,K2是什么?】
【我去登山了。】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就叫这个名字,负雪社!】
啊,是啊。他已经不在学校了。
周围的校园景色突然淡去,化作一片荒芜的白。
他已经走上了与何山一样的路,他走上了登山的路。
周边荒芜的白上,渐渐多了些并肩同行的人影。
但是在这条路上,他也渐渐认识了许多并肩而行的伙伴。
一开始总是争锋相对的韩峥。
第一个成为社团成员的彭宇峰。
在日本结识的白水鹜人。
还有……
“我将何棠江,你就叫我‘江河’好了。”
“我叫滕吉€€夏尔巴。”有着棕褐色眼珠的男人笑道,对他伸出了手,“我会紧紧抓住你的。绝对不会放手。”
滕吉……滕吉!
何棠江倏然睁开了双眼!刺眼的阳光一瞬间晃痛了他的眼睛,而紧接着,他感受到的是腰部被紧紧拽住的疼痛,像是肌肉因为突然受到巨大拉力而撕裂了。
护目镜早已经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口罩也不见了,狂嚣的风雪中,何棠江被烈阳和暴风刺激得睁不开眼,而干裂的嘴唇也只能嘶哑地一声声呼唤着那个名字。
“滕吉!滕吉……你在哪,滕吉!”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然而因为脱水和缺氧,实际的声音小到几不可耳闻。
何棠江还在一遍遍地喊着,直到嗓子几乎撕裂,尝到了血腥气的甜味,他都没有放弃。被狂风吹动的登山绳不断拍打着他的右腿,好像一道长鞭一下一下地抽打在他的身上。直到又被登山绳抽打了一下,何棠江才恍然,他慢慢地伸出了左手抓住了那不断晃动的绳子,绳子的末尾是一道整齐的匕首切口,而本应在绳子另一端和他紧紧系在一起的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啊……”
何棠江觉得自己心脏中迸发出的最后一声喊,下一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
意外发生得毫无预兆。
在完成登顶后,领队尼玛给大家下了下撤的命令。趁着天色还早,所有人排着队一个一个撤下了峰顶,小心翼翼地通过了希拉里台阶。而就在他们渡过了最危险的路段,以为马上就可以回到C4营地的时候,恶魔却悄悄降临。
雨季还没有来临,然而雨季来临前的变化已经悄然遍布山峰。即便是最经验老到的夏尔巴协作,走在这曾经走了数十遍的山路上,也料想不到珠穆朗玛会给他们送上一个新的挑战€€€€一道裂开的暗缝。
最先摔下去的是领队尼玛,然后是两个和他结绳为一组的队员。
滕吉是最先发现不对的,他砍断了被坠落的冰块一起带下去的路绳,回头冲他们吼。
“岩钉!”
那一瞬间,何棠江几乎是下意识地拿出岩钉岩塞,他以平时从未有过的速度,几乎是在十秒内就建好了一个临时的保护点。而齐名动作慢了些,还没有打好岩钉,因下坠带来的波动已经牵连到了他们这里。
看着几乎是手忙脚乱的齐名,何棠江一咬牙,将对方的绳扣系在了自己刚打好的保护点,牢牢系住!
“别动!”他将齐名用力按在岩壁上,自己想要抽手去建第二个保护点。
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是在感到脚下冰隙震动的一瞬间,何棠江猛地感到了一种失重感,还没等他身体做出反应,腰部又传来一道拉力,接着手臂磨蹭在岩壁上传来强烈的刺痛感。
他在一瞬间摔落了十米,索性没有撞到脑袋。
不仅如此,安全绳也牢牢系住了他。何棠江抬头,看到在自己头顶的滕吉。
这个夏尔巴男人一手用力拽着一块突出岩壁,另一手紧紧拽着系在何棠江身上登山绳,那道绳子在他和何棠江的腰上绕了一个圈,最后回到滕吉手里。虽然两人之间本来有结组的绳子系着,但是要是滕吉不伸手拉这么一下,何棠江一下子坠落太多,难免不会砸破脑袋,或者断手断脚。
“‘江河’!”滕吉喊他,“快做保护站。”
何棠江来不及回应,手忙脚乱地拿出岩钉,却因为着急而掉落了一个。怎么办,只剩一个岩钉了!
“别急,你可以做到!”滕吉咬着牙喊道,“快打上岩钉!”
然而何棠江剩下的最后一枚岩钉,并不是方便单手操作的类型,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不弄掉它的前提下,用一只手将它砸进岩壁里。虽然岩钉进得并不深,但是总算是对了一个安全的保护点。
何棠江松了一口气,便抬头对上面喊:“好了!滕吉,我€€€€”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道人影从他面前猛然坠落。因为骤然的冲击力,滕吉的双手早就负荷不住,无力再抓住岩壁。
在他从自己面前摔落的时候,那零点零一秒,何棠江看到了一双血肉模糊几乎可以看见白骨的手。
“滕吉!”
他双眼通红,用双手用力拽住登山绳。
“滕吉!快打岩钉€€€€”
夏尔巴人没有回话,他的两只手臂以一种扭曲的形状垂落在身体两侧。
何棠江的话被阻塞在口中,滕吉没办法再打岩钉了,他的手断了。
“你等等,等我!”
何棠江咬牙,抽出一只手想要来放长自己的登山绳,他要下滑到滕吉身边去用滕吉身上的岩钉为他再做一个保护点!
然而这一刻,一直紧紧拴着两人的绳索,却传来了一阵致命的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