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之王 第29章

这也是迈克尔第一次告诉别人他的身世。

东窗事发后,奈廷格尔家的来信里尚且咒骂过威廉。而迈克尔这边什么都没有。

没有电话,没有来信,除了定期给他打学费,以及压下那些可能产生的丑闻,迈克尔那神秘的家庭对他是彻底的无视。

“我们的出身无法改变。”迈克尔说。

威廉接道:“但我们生而自由。”

锦衣玉食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自由、自由,到头来最珍贵的还是自由。

威廉和迈克尔没有再组建新的乐队,但是每当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睛,都能看到彼此眼底不安定的火苗,如出一辙、永不熄灭。

这期间,披头士在利物浦和汉堡之间来来回回,列侬跟威廉炫耀他们在汉堡作为伴奏乐队录了一张唱片。

谁也没想到,这张名为《我的邦妮》的唱片为他们带来了经纪人布莱恩€€爱泼斯坦。在这位经纪人的帮助下,他们的乐队走上正轨,还得到了去迪卡唱片试音的机会。

当时并肩而行的伙伴,似乎离威廉越来越远。曾经与列侬定下的约定越来越遥不可及。

威廉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什么时候才能脱离家庭的掌控,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成年后吗?还是读完大学?抑或是找到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

到那时他还记得曾经的梦吗?他是否还能燃起此刻的热情?他是否还有着志同道合的朋友?

每当想到这些,他就为自己空度的时光感到烦躁不已。

1962年4月,伍德兰德的电话执着地响着,直到威廉把它接起来。

“斯图死了。”列侬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

威廉挂掉电话。他的第一反应是跑去找迈克尔。

斯图居然死了。那个浪子不久前才在汉堡找到真爱,威廉还给他寄去了订婚礼物。

可是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死了,脑溢血。从来没人知道死神会在何时到来,生命是多么脆弱和短暂。

还有几个月他就十八岁了。我已经浪费了足够多的时间,威廉心想。

当天晚上,威廉和迈克尔都沉默不语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威廉侧过身来和迈克尔对视,明亮的紫眼睛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他说:“迈克尔,我真的厌倦了死亡。”

“我的父母没有庆祝过我的生日。正相反,父亲那天总在家族墓地中徘徊。餐桌上摆着白色蜡烛,气氛沉重得像在哀悼。后来我知道了,那一天也是我父亲兄弟的忌日。”

迈克尔沉默地回望他。

威廉继续说:“……我出生后不久,我的教父母就相继死亡,其中包括母亲的兄长。在那不久后,我母亲的父亲也因悲痛过深而亡。”

现在,他又在短短几年内见证了列侬母亲的死亡,斯图尔特的死亡……

威廉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厌倦了死亡。”

“你害怕死吗?”迈克尔问。

“我害怕。我害怕我爱的人失去性命,也害怕我自己的死亡。不,我害怕的不是我自己的死亡,而是……”

威廉深吸一口气:“……我害怕我从未自由地活过。”

威廉的眼神总是那样纯稚,但迈克尔觉得其中潜藏着无与伦比的疯狂。

他此刻就用这样疯狂的眼神盯着迈克尔:“迈克,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伦敦,把我们讨厌的姓氏扔掉。我们可以改个假名,再去组个乐队。既然这是我们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不立刻去做呢?”

他就是有那样的魅力,当他那样坚信,当他那样确定,当他用那样无比沉着的声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算他说太阳会从西方升起,人们也会第一时间相信。

就像是当初那个大雾天,威廉对迈克尔说:“我的作品在那里上演,我必须要去。”

迈克尔同那时一样,被威廉所震慑。

他不由自主地答道:“好啊。”

第24章 难以抑制的鼓动

借着月色,威廉和迈克尔在树林中穿梭。绿墙公学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拥有爬满了蕨类植物的绿色围墙。

迈克尔从没遵守过“不许私自出校”的规章,对能够溜出学校的地点了如指掌。

他熟练地带着威廉在森林的边缘找到一棵高度合适的树,他们爬上树,从树上跳到围墙上,而后借着围墙外的排水管滑下去,就这样轻而易举离开了学校。

他们没有详细的计划,没有事前的准备,所以他们没法带上行李。

离开之前,威廉珍惜地将那把爱德华送给他的蓝色吉他放进琴盒,藏在床底下。同时,他也看到迈克尔在整理他的那些相机和胶卷。

“你要带上它们吗?”威廉问。

迈克尔摇摇头:“也许把它们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

威廉点点头,他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揣在怀里。而迈克尔打开抽屉,拿走了剩下的所有零钱。

他们在夜晚的街道上并肩走着,步伐很稳健,一点也不像逃学青年。

“有些晚班巴士还在开。”迈克尔指向公交站。

“或者,”迈克尔说,“我可以试试偷一辆车。”

“等等!”威廉赶紧阻止了迈克尔违法乱纪的行为,他眯着眼睛看公交站牌,“现在还有去利物浦的车吗?”

“去利物浦?”

“对。”威廉笃定地说,“我们去找高塔姆,他一定愿意帮助我们。”

他们和高塔姆已经两年没见了。那一天,他们打电话给高塔姆,告诉他以后都不能去演出,高塔姆表现得早有预料。他连礼节性的挽留都没有,就干脆地和他们解除了合同。

在那之后,出于一种复杂的感情,威廉和迈克尔即使偷偷溜出学校,也会避开那片他们曾经常去的码头。

此时此刻,他们回到了那个久违的码头。高塔姆的游乐园还在那里,由于不在运营时间,灯光暗淡。

威廉和迈克尔在码头的冷风中寻觅,高塔姆这个时间果然不可能在这里。

他们注意到街角处的明亮橱窗,是“守望”。他们不知道这家餐厅会营业到这么晚。吧台上坐着寥寥几个顾客,佝偻着身子喝啤酒,仿佛一幅爱德华€€霍普的油画。

他们推开“守望”的门,餐厅老板认出了他们:“好久不见,‘格林’的小伙子们。”

坐在吧台边的一位穿青色大衣的绅士闻声回头。

“高塔姆先生!”威廉惊喜地叫着。坐在吧台边的不正是高塔姆?

“威廉,迈克尔?”高塔姆看到他们,又惊又喜,他的眼角笑出皱纹,“真是好一阵子没见了,一切都好吗?”

“呃,唔。”威廉支支吾吾。

高塔姆一看就知道他们有事,他端起啤酒,指了指餐厅的角落:“到那边说。”

他们刚坐定,餐厅老板就端来大份炸鱼薯条:“小伙子们,算我请客!”

威廉和迈克尔道谢,高热量的油炸食品及时安抚了他们那颗漂泊不定的心。

威廉咬着手指,舔到了薯条上沾着的盐巴:“高塔姆先生,可以请你帮我们去伦敦吗?”

“怎么回事,威廉?”

威廉眼珠子转来转去:“我不想读书了,想去伦敦继续搞乐队。”

“我记得你今年就该毕业了吧?还有迈克尔,你怎么还没有毕业?”高塔姆问。

威廉插嘴:“迈克尔好逊,毕业那年没修够学分,只能跟着我再读一年!”

迈克尔瞥了一眼威廉,没有否认他的话。

高塔姆说:“还是那个问题,还有半年你就毕业了,为什么现在着急要走?”

“因为我等不及了,一年、一个月、一周、一个小时、一分钟都等不及了。”

“我能听到那种难以抑制的鼓动,不是语言,不是声音,不是能够描述出来的东西,那是一种存在。”威廉将两手放在耳郭外张开,“它在催促着我。”

他说的话太玄乎,大多数人只会将其视为“一时冲动”的青春期,或是威廉还没有消失的孩子气。

但是就像威廉不假思索地选择来寻求高塔姆的帮助,高塔姆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我相信你说的。”

“其实,你的叔叔当初选择成为职业歌唱家,也遭到了奈廷格尔家族的反对和阻挠,当时他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

“€€€€神召。”高塔姆说了一个奇怪的单词。

“约瑟夫跟我说,一些幸运的人会有这样的经历。就像是神的召唤,€€会告诉你天命所归的志业。约瑟夫感受到了这种鼓动,所以他除了听从别无选择。”

高塔姆笑了笑:“我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我猜想它可能是上帝给予天才的特别礼物。”

“是这样吗?”威廉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只有他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他看向迈克尔:“迈克,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我可没有。”迈克尔说,“我才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更不可能为这些东西所左右。”

“这样啊。”威廉有些失望。

迈克尔说谎了。

其实他也有过同样的感受。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刚刚因为打群架被勒令停课,他感到不痛不痒,干脆趁机带上相机去树林里观鸟。

他没有见到渡鸦,却在树枝间见到了威廉,那个以“夜莺”为姓的孩子。他突然发现,威廉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像是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紫色琼鸟。

那时,他也突然感觉到一种所谓“命运的指引”。年幼的他无法从父亲的手中保护那只琼鸟,他却从飞驰的巴士旁救下了威廉。

他曾经只善于破坏,用暴力在人的肉|体上宣泄不安,掩盖他曾经习得的无助。威廉的存在证明了他的双手除了破坏还能守护。

威廉确实像一只鸟。美丽、轻盈、天真,常常被危险环绕。

威廉并不清楚,在爱德华毕业后他还能无忧无虑地享受校园生活,背后迈克尔付出了多少。迈克尔甚至在学校里多待了一年,只为保护他免于潜在的伤害。

但是这些东西迈克尔永远不会对威廉说。

“我明白了,威廉。我会帮助你们。”高塔姆站起身,“跟我来,我开车送你们去火车站。”

高塔姆将他们送到火车站,还帮他们买了最近一班去伦敦的车票。迈克尔靠在咖啡厅的吧台上,给剑桥寄去一封信。高塔姆则叮嘱威廉:“遇到任何困难,记得联系我。”

“我会的。谢谢你,高塔姆先生。”

“不用谢,希望你能获得自由,”高塔姆说,“就当是我的私心吧,我不想看到悲剧重演。到了伦敦后就忘掉你的姓氏,做一个普通人。”

威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高塔姆送他们到站台,他从钱夹里拿出一沓钞票,将它们交给迈克尔:“请保管好,就当作我对你们乐队的一笔投资。”

迈克尔抿紧嘴唇,没有推辞。

他们确实需要钱。绿墙学生的零用钱采用申请制度,家庭给孩子的钱都寄存在学校那里,学生需要写申请说明钱款用途,才能申请大额款项,所以学生平时手里都没什么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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