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廷达罗斯猎犬
爱德华最近在和布里茨先生他们计划全国巡演的事情,经常不在家。
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于是威廉出门右转去乔尼家找他玩。
这就是住得近的好处,想串门时就串门,方便得像当初在学校里去隔壁宿舍一样。
而门内的装潢布置又加深了这种印象。
缝纫机、布料、塑料模特。这不像个摇滚乐手的家,而像个萨维尔街的裁缝工作室。
“小威尔,你来得正好。”就连乔尼讲的话都如同昨日重现。
“我又做了件新的演出服,你来试试合不合身?”
那是一件缀满了亮片的连体衣。威廉从来不对乔尼的审美提出异议,而是习以为常地换上演出服。
“你居然又瘦了?”乔尼惊讶地捏着松垮的布料,“吃的那些巧克力的热量都到哪去了?”
于是威廉又把衣服换下来,让乔尼拿去修改。他坐在沙发上,伸手从点心盒里挑巧克力吃。
边吃他边和乔尼闲聊:“说起来,你是怎么学会的缝纫?”
“是我母亲教的,”乔尼语气平淡,“我的第一件作品是一条半身裙,她只要有机会就穿在身上,逢人就炫耀是我做的。”
威廉欲言又止,他知道乔尼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乔尼讽刺地笑了一声:“不过我的父亲对此非常生气,他说:‘我的儿子会成为一名医生,而不是一个该死的裁缝’。他一定没想到我既没有成为医生也没有成为裁缝,而是成了摇滚乐手。”
威廉问:“你是真的喜欢服装设计,还是在以此怀念你的母亲?”
乔尼停下缝纫机,回头向威廉抛了一个媚眼:“都不是。我做设计全是为了你哦。”
“……”威廉知道,当乔尼被触及不想提的事情时,他就喜欢这样不正经地岔开话题。
“小威尔,如果你有空,可以试试那边的新chocker。之前那个星星的虽然很有辨识度,但我觉得歌迷应该也想偶尔获得惊喜。”
威廉打开首饰盒,里面琳琅满目。他挑出一个十字架形状的,银色的十字在他的眼前晃动:“乔尼,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活着,但他们都恨我。”
“……”乔尼停下了动作。
“我的母亲一直叫我‘恶魔之子’,至于我的父亲€€€€总之他格外恨我。”
“哦,小威尔……”乔尼走过来坐到威廉身边,搂住他的肩。
“我不在乎说出过去的事,有些事说出来会感觉更好。”威廉靠着乔尼说,“你的母亲和妹妹,她们一定都是特别好的人。正是因为她们你才会这样正直,正是因为她们你才会对艾拉伸出援手。如果她们还活着,我想她们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所以如果你愿意讲的话,我很愿意做那个听众。”
乔尼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小威尔,你长大了。”
与学生时代相比,现在的威廉少了些心直口快的天真,多了几分敏锐和智慧。
在威廉鼓励的眼神中,乔尼第一次觉得可以向他倾诉。
“……我很少讲我的家庭,是因为真的没什么可讲。我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然而她在生我妹妹的时候难产而死。”
乔尼的眼中含着恨意:“上帝带走了我的母亲,凡人无能为力。但我原谅不了我的父亲。他明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依然叫她怀孕。不仅在我母亲怀孕期间对她疏于照顾,甚至连她生产的时候都不在现场。他当时在给某个大人物做手术!”
“那个男人只知道趋炎附势、追名逐利……我的母亲难产去世时居然没有丈夫陪在身边!”
这次换威廉抱着乔尼,他轻轻拍着乔尼上下起伏的后背,平息他激动的心情。
“我的妹妹安娜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到4岁就夭折了,在她短暂的生命里都没见过几次她的父亲。”
“在那之后我就对男人绝望了,”乔尼说,“威廉,我们身上带有原罪,这社会对我们的教育是在加深这种罪恶。”
“他们让我们与其他男人拼搏厮杀,带来永无宁日的争端,最终让无辜的女人受苦。有时我会想,为什么死去的不是我而是安娜?”
威廉安慰他:“可是那样的话,世界上就会多一个忍受痛苦的女人,少一个会对女人伸出援手的绅士。”
乔尼揉了揉威廉的头发:“小威尔,你可真是个甜心……”
他背过身去:“我这边还有事要忙,你觉得无聊可以去找迈克尔玩。”
“那我走了。”
威廉装作没看见乔尼发红的眼圈,通情达理地离开。
他转身又去敲迈克尔家的门。
“干啥?”迈克尔那张万年“不高兴脸”出现在门后。
“哎,乔尼害羞了,让我在你这待会吧,不然我怕他恼羞成怒。”
“……”迈克尔一脸“什么鬼东西”,但他还是开门让威廉钻了进去。
迈克尔的家非常符合威廉对他的印象,简单冷硬,没有多余的装饰品,除了实用还是实用。
“来客人了,来客人了,你好,你好!”威廉还在观察迈克尔家的装潢,突然被耳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威廉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灰鸟。
“非洲灰鹦鹉,”迈克尔说,“主要分布于非洲的一种大型鹦鹉。”
“你养的?它居然会说话。”
“它不是我养的,而是一位纠缠不休的房客。我在花园里设了水吧,有一天它来喝水,然后就赖着不走了。”
迈克尔举着鹦鹉栖息的枝条,带着威廉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有只正在喝水的鸟儿看到他们过来,机敏地飞走了。
可那只鹦鹉正如迈克尔所言,稳如泰山,双爪紧紧扒着枝条不放,没有任何想要离去的意图。
“没办法,只能先养着。理查德会关注有没有宠物丢失的消息。”
“它不会是野生的吗?”威廉问。
“它不是伦敦的原生品种。”
威廉小心地伸出手,抚摸灰鹦鹉的羽毛,这只鹦鹉非常亲人,半眯着眼睛,还发出了呼噜声。
“它真可爱,”威廉心都化了,“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为什么要起名字?它又不是我的宠物。”
“万一找不到它的主人呢?那样你就可以养它了。”
“我不养宠物。如果没人来领,我就送它去收容所。”
迈克尔将灰鹦鹉的枝条放回窗前的架子上:“既然为了一己之私,剪除它的野性,驯化它的行为,那就要负责它的一生。无论是宠物还是孩子,草率地承担另一个生命的责任……”
他厌恶地皱起了眉:“这只鹦鹉已经难以回到自然中生存,因此其他人还要为那名不负责任的主人承担他的罪恶。”
这是威廉今天第二次听到“罪恶”理论,也许他们乐队成员之间的共同点比他想象中要多。
威廉隔着窗户观察迈克尔制作的“鸟儿小水吧”:“所以你没有养过鸟?我以为你那么熟悉鸟类的习性,一定曾经养过鸟。”
迈克尔突然沉默了。
威廉转头去看他,他难道说错了话?
“我确实曾经养过一只鸟……”迈克尔艰难地说。
“那是一只幼年琼鸟。它受伤了,所以我将它带回了家。”
“……我将麦片磨碎,混着奶粉用温水调配它的饲料。每天都要喂食五六次,好几次我感觉它就要死了,但是它活了下来……”
威廉心想今天怎么搞的,他这些队友似乎难得对他敞开了心扉。
他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它长大了,就住在我家窗外的树林里。有时它饿了找不到吃的,或者渴了找不到喝的,就会来啄我的窗户。”
“然后呢?”
威廉很快就会后悔他过盛的好奇心。
因为这个故事变得黑暗:“然后那个男人将我的母亲送进疗养院,不久她死了。他将我接到他的某个庄园,我甚至来不及和它告别。直到那天我回到伦敦,在窗台上看到了它的尸体。”
“它是被我害死的。”迈克尔一字一句地说。
“那之后我就明白,人不能担负另一条生命的责任。”
“所以我不会养鸟,也不给它们提供食物。”他指了指光秃秃的花园,“我这里只有干净的水。”
迈克尔是他们中最沉默寡言的那一个,威廉和他认识了快10年,却依然不够了解他。
直到在美国见到了他那位血缘上的哥哥,直到今天听到他与琼鸟的故事,威廉才稍稍理解了迈克尔的孤僻。
“你今天居然对我说了这么多,”威廉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糊弄过去。”
“为什么呢?”迈克尔也为今天自己的坦白感到惊讶。
他顺着这个问题思考下去:“可能是因为我觉得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我们不能永远被过去困住。”
他们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收入,有了自己的房子€€€€一个崭新的家。过去与他们渐行渐远。
威廉点头赞同:“是啊,你说得对,我们都是时候向前看了。”
灰鹦鹉的脖子一伸一缩,爬到窗边。
它突然激动地伸开翅膀:“迈克尔!有车!迈克尔!有车!”
“它一定是跟你学会了我的名字。”
迈克尔对鹦鹉说:“那边是街道,当然有车。”
“它可真聪明。”威廉走到窗边,去看外面是什么车。
在看清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瞳孔扩张,面无血色,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怎么了?”迈克尔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威廉指向窗外,迈克尔看过去。一辆黑色轿车正停在爱德华和威廉的家门口。
司机打开车门,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走下车,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根手杖。
“迈克尔……”威廉神情复杂。
他的口吻似是恐惧,似是释然:“那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