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年什么时候记下了纪忱的手机号码。
手机就摆在他跟前,架在这位置上,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啪嗒”一声,对面摁下了接通,没等沈桂舟将扩音按掉,纪忱的声音传来,“桂舟,是你吧,你刚刚给我发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什么叫不会再联系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刚刚说的只是气话。”
完了。
张佑年眸光在他脸上逡巡着,凌厉得仿佛要将他千剥万剐般,危险地眯了眯眼。
可沈桂舟说不了话,张佑年就这么拿着他的手机拨号,他连敲敲屏幕都做不到,只能急着干瞪眼,朝张佑年挥手,也不管张佑年能否看懂。
动作张佑年很熟悉。
上回KTV门口,沈桂舟就对着卷毛做过这个手语。
“我不能说话。”
张佑年眉毛轻挑,划开自己的手机打开文字转语音的软件,递给沈桂舟。
他倒是没想到,沈桂舟同纪忱聊天也倔着不讲话。
到底是因为他在,还是真的说不了话。
沈桂舟接过手机,火急火燎地打下字,手速快得飞起,“我有事,一时半会可能不会再来了,不用担心我。”
“什么事这么重要。”纪忱沉着声问。
声音很近,但沈桂舟没发觉,仍埋头打着字。
手腕突然被用力拽过,他诧异地抬眼,张佑年正一脸愉悦地看着他一旁的身影。
那声音更近了,在他耳边炸响。
“你告诉我桂舟,什么事这么重要。”
沈桂舟错愕着扭过头去,纪忱没看他,面色阴沉地盯着张佑年。
“好久不见,纪医生。”张佑年扬起嘴角打了招呼,带着一丝挑衅和欣愉。
【作者有话说】
沈桂舟:再拽手就真的要断了……
第13章 “行,这时候有骨气”
纪忱眸间幽深,如冰河般冷寂,咬牙切齿,“别叫我纪医生。”
“哦,对,差点忘了,纪医生因为我丢了份工作,肯定不想再看见我这张脸了,”张佑年笑得更开了,抬手指向后门,“慢走不送。”
“疯子。”纪忱低声咒骂了句,不再搭茬,扭过头来询问沈桂舟,“怎么回事,他来纠缠你怎么不和我说,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了吗?”
这句话似乎很好笑,惹得张佑年轻嗤了两声,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嗔怪开口,“你记性是真不好,连纪医生交代过的话都忘了,这样怎么及时把身体还回来,你说是不是纪医生。”
“你闭嘴。”纪忱愠怒。
沈桂舟喉结跟着上下滚动,垂头不语,四周刚平息的视线再一次炽热地朝他投来,带着戳脊梁骨般的指指点点,满眼嫌恶。
他难受地使劲埋头,仿佛要把脸彻底埋进地底,攥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颤,眼睛紧闭,挤出的皱纹爬上眼尾,肆无忌惮地蔓延着。
“沈桂舟!”纪忱扶着他的肩膀喊他,他却没有反应,纪忱脸色一白,余光瞟了一眼张佑年,稍稍侧过头去,凑到沈桂舟耳边轻声道,“别让他出来。”
沈桂舟一怔,愕然抬头。
他刚刚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一个不该出现的声音。
沈时疏喊他,“桂舟。”
他清醒过来,冷汗涔涔地往后退了两步,同纪忱对上了视线。
沈时疏还在。
怎么可能,纪忱明明告诉过他,沈时疏早就消失了,他又怎么可能再次听见沈时疏的声音。
纪忱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抬手顺着沈桂舟的背,神情不自然地偷瞄了张佑年一眼。
饶是傻瓜也看得出这两人心里有鬼了,张佑年终于换下那一脸“我赢了”的表情,冷脸戚声,“别想演戏,三年前就看你们演过一回了,真当我好骗吗?”
张佑年以为他们又打算拿身体不好当借口了,和当年一样。
但沈桂舟心知肚明,他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担心的是被张佑年知道他曾让沈时疏消失过。
他以为从那牢狱里出来了,就不会再遇见张佑年了,可还是他太天真。
这三年里,沈时疏跟沉底了的石头一样,溅不起半点水花,他本以为沈时疏真的消失了的。
直到他听见方才那清冷的声音。
纪忱拧眉,语气担忧,“桂舟,和我一起回咨询室吧。”
沈桂舟闻言抬眸,又欲盖弥彰地别开眼睛。
纪忱是他的同学,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心理医生,从确定沈时疏不再出现后,纪忱已经很久都没对他说过这句话了。
但他不愿再拖纪忱下水,他不能重蹈覆辙。
沈桂舟摇了摇头,拇指在手机键盘上轻敲,轻得仿佛没使上劲一样,“不用管我了。”
“什么。”纪忱讶异地呢喃,“张佑年逼迫你吗,你和我说,他拿什么逼你,我帮你解决。”
“然后再丢一次工作吗,”张佑年嗤笑,“真感人啊,偷走了我的东西,还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
没人搭理他,张佑年收起笑脸,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盯着两人。
纪忱还在追问,沈桂舟沉默了许久,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又挂上和煦的笑容,“他没逼迫我,是我自愿的。”
末了还打上一句,“以后也都不用再管我了。”
纪忱嘴唇一开一合,半天蹦不出句完整的话,怔了好一会,语句连珠炮似的往外蹦。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什么叫没逼迫,你知不知道你笑得有多假,我们认识多久了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我……”手机光标还停在个字后边,来不及往下打。
“原来我当初救你出来,你觉得是麻烦是吗?”
光标闪动,打不出半个字来。
沈桂舟没有回答,沉默地垂下了拿手机的手,别着脸不看他。
没人继续讲话,呼吸声都清晰了好几分,伴随着艰涩的吞口水声,和张佑年的嗤笑声。
“好,”纪忱眼眶红了一片,半晌憋出个字来,声音哽咽得不成样,“你想往火坑跳,我也拦不住你。”
他从随身携带的本子里撕下张纸条来,借来一旁窗口的笔,写下电话号码,深吸了口气,遮掩着塞进沈桂舟手心,“藏好,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张佑年全程看着纪忱旁若无人的小动作,冷哼了声,倏地起身,拽起沈桂舟的手就往外走。
把他当透明人吗,当着他的面开小灶,他还就在坐在他俩跟前。
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虽然他也不会再让纪忱有机会见到沈桂舟了。
无论哪种意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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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扯着沈桂舟走了好一段,张佑年手上的重量越发沉重,拖着他的脚步也越来越慢,从急诊楼到停车场几步路距离,硬是走了好几分钟。
张佑年不满地“啧”了声,侧身将沈桂舟往身边用力一拽,沈桂舟喘着气在他身旁停下,弓腰捂着左腿膝盖,神情痛苦。
“需不需要给你搞张轮椅啊,”张佑年讥讽着,朝他伸出手,语气冷漠,“纸条。”
沈桂舟攥了攥手心,纸条被揉搓出沙沙声来,像鬓角冷汗打湿的发丝一样,纸条被他手心的汗浸湿了一角,上面的数字模糊了一片。
他没有犹豫,咽下喘出的最后一口气,垂眸将纸条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哦?”张佑年掀起眼皮,意外地扫了他一眼,像发现老玩具上了新发条一般,罕见带了点意外,“还挺自觉。”
沈桂舟没搭茬,越过张佑年缓缓朝前挪。
停车场停着辆不起眼的黑色奔驰,车牌号他很熟悉,他认得出来,这辆是张佑年的车。
除这辆外,张佑年有不少名贵的车,但他从来没坐过,三年前偶尔不得不带他出去,张佑年也只会让司机开这辆相对最不起眼的车。
那次司机曾问,“佑年,这回是去参加宴会,就开这辆吗?”
张佑年抓着他的手,一把甩到车里,哂笑开口,“这回得带他去,他配坐那些车吗?”
忆起从前,沈桂舟有些哑然。
某种程度上,张佑年还蛮专一,专一地在各种细节让他难受。
“去哪。”张佑年拉住他的手腕,语气薄凉,“问题还没解决。”
沈桂舟身形一顿,脊背缩着佝偻少许,侧过脸看他。
还没解决,还有什么,难道还要他上去和大藤也闹一遍吗,张佑年到底要做到多绝情才肯善罢甘休。
“喉咙怎么回事。”张佑年眯了眯眼,眸光落在沈桂舟的喉结上,等着沈桂舟打字开口。
沈桂舟只是别过头去,一声不吭。
张佑年眼眸沉了沉,眼眸下瞟,落在沈桂舟的膝盖上,再次开口,“腿呢,腿什么时候摔的。”
沈桂舟依旧像块木头似地杵在那,手机握在掌心间,松散地垂落着,没有分毫打算举起打字的准备。
张佑年眼眸酝酿起了风暴,拽着沈桂舟手腕的劲儿也大了起来,他气极反笑,露出锋利的虎牙,“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刚才约定完,这才走了几步路就忘了。”
沈桂舟闻言,终于给了点反应,抬眸看他,眼底带了点儿波澜不惊的沉寂,单手打字,“这不就是你的要求吗?”
约法三章里说的,不就是要他学沈时疏清冷吗,他学了,张佑年又不满了。
“谁让你跟个聋哑一样充耳不闻啊。”张佑年愠怒,“我让你学他清冷,没让你和我对着干。”
“我再问一遍,喉咙怎么回事。”
“哑了。”
“腿呢。”
“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