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 第16章

“真的吗?”小孩重复,声音不如上回有底气,“可是哥哥你看起来很累。”

小孩伸出食指来,戳上他的嘴角,揉搓着往上移,“哥哥不要不开心,是因为我把花送给小贝所以你生气了吗?”

小孩的眼光锐利,沈桂舟连忙扯起往常的微笑来,试图扫清眉间的疲倦,打字,“哥哥没有生气。”

“可是这两天花店都没有开门,是阿雅姐姐生气了吗?”

沈桂舟喉间一哽,嘴角温和的笑染上了一丝明显的苦涩,默然良久,他轻轻摇头,打字:“阿雅姐姐也没有生气,他们去旅游了,很快就回来。”

“旅游,我也想去旅游。”小孩的注意很快就被移走,猛地吸溜一把鼻涕,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

沈桂舟轻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发丝,“那你要快快好起来,就能带着小贝一起去旅游啦。”

“哥哥也要去旅游哦,”小孩抬手揽住他,“这样哥哥的心情就会好很多了。”

沈桂舟一怔,沉默地垂下了头,刘海遮住眼眸。

他是不可能了,他清楚。曾跑过一次,这次再被抓回去,张佑年怎么可能再任他随便出门。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张佑年就像一块凶猛如蛇的狗皮膏药,松了三年口,如今又吐着有毒的信子再次咬上他,那锋利的虎牙只会穿透他那溃烂的皮肤,真真实实地成为他十年的噩梦。

沈桂舟哑然。他可能都活不过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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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花店里的东西不多,沈桂舟扯过藏在发财树土壤里的录音追踪器,在临踏出门前,侧身望着静如潭水的花店。

围着摆了一圈花瓶的花朵,尽管有水润着,却因为没有足够的空气和太阳光,萎蔫了一片,四散开耷拉在花瓶边,枯花瓣和枯叶落了一地,看起来破败极了。

沈桂舟不忍心,颤抖着吸了口气,挪开视线。

大藤和阿雅的花店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场景。

他们很爱花的,没卖出去的花,他们也会偶尔拿出去晒晒太阳,多换换水,实在卖不出去了,也会塞着让他带回去些,再把剩下的一块带回他们的温馨小家。

他很少在正值中午的花店里看见枯萎的花朵。

如今却没一朵能高仰着抬起头来。

每一朵几乎都死气沉沉地垂危。

沈桂舟手攀在门边,用力得泛白。

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抬手捂住眼睛,泪水钻着缝漫上衣袖,打湿了一片。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他垂下手来,锁门转身,拿着一袋子杂物走向那辆黑色奔驰。

“都拿完了吗?”

沈桂舟泛红着眼点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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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箱?”张佑年靠在门边,眼神下移,盯着沈桂舟手边的行李箱。

沈桂舟轻轻点头,杵在原地,半晌不愿踏进门里。

或许是因为张佑年正斜靠着门睥睨着他,看起来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坏水,他拖着这么大个行李箱过去,沈桂舟觉得自己或多或少都得被绊一脚踹一下。

“真没东西了?”张佑年冷漠,“提前说,有什么东西忘拿最好现在就折回去拿,别让我听见你拿这个当借口出门。”

沈桂舟眼睫微垂晃了下头,没看他。

见他仍站在原地不动,张佑年也不着急,懒散地抬起眼来,指了指行李箱,颐指气使:“带生活用品了吗?带了的通通丢掉。”

“早看你那些破烂衣服不顺眼了,”张佑年站直身子,拉着沈桂舟的衣服往跟前一拽,眉间微蹙,“沈时疏可不能穿得像你一样寒碜。”

沈桂舟不作响,任由张佑年扯着,眼眸有气无力地垂着,落在门边一处青苔上。

张佑年似乎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冷哼了声,转身趿拉着拖鞋便往屋里走去。

门口还放着双拖鞋,沈桂舟费力地将行李箱抬上门口的坎,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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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不准张佑年的想法,这是给他穿的吗?

穿了会被嫌的吧。

可是不穿,沈桂舟低头看了看边上起球发黄的袜子,他这袜子也会被张佑年嫌。

半天没听见动静,张佑年不耐烦地转回身,大步流星朝他走来,拽着他进了屋子。

沈桂舟拉着行李箱的手一脱,箱子留在门外,张佑年没在意,“哐当”一下合上了门。

沈桂舟没来得及指那留在门外的行李箱,就被张佑年用劲扔到墙边摁着,破旧的运动鞋蹭了蹭洁白的墙边,留下一道划痕来。

“我记得我说过,没让你和我对着干吧。”张佑年攥着沈桂舟的衣领,目光森然,“知不知道沈时疏什么样,在你的眼中,沈时疏就是你这副死样子是吗?”

这几天不知道被张佑年拽了多少回,都给沈桂舟拽出条件反射了,他下意识将头往前抻,总算没磕到头,可为了稳住身子,他不得不给左腿施加了力,差点没站稳。

光顾着站稳,沈桂舟半天才听清楚张佑年在讲什么。

沈时疏什么样。

他在的时候沈时疏不在,沈时疏在的时候他不在,他怎么知道沈时疏是什么样。

换句话说,他也想知道沈时疏什么样,让张佑年这么死心塌地,短短相处两月,就能让张佑年拉扯着追了他三年半,要他换沈时疏出来。

他也想见见沈时疏,但在他被张佑年关进这间屋子后,沈时疏就没再出来过了。

纪忱告诉他,沈时疏多半已经不在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彻底让沈时疏消失。

他同意了。

但好像不对。

这算杀人吗?

他让一个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尽管这个人分掉了他一半的时间。

他好像做错了。

“你可以把视频给我看看。”沈桂舟忍下疼打字。

“视频,什么视频,”张佑年脸上短暂地出现茫然,转而似被戳中痛处般,变得狠戾,“你还好意思提,我和沈时疏记录的那台手机,不就是你摔的吗?”

“为了彻底替代沈时疏。”

“怎么,现在又准备糊弄过去,把自己剥离出去?”张佑年嗤笑,“你还真是,好脏的心。”

沈桂舟一怔,随即垂下眼眸。

那手机的确被他不小心摔下楼了去,原来张佑年和沈时疏的记录都在里头。

“又没反应。”张佑年咬牙切齿,用力拉下他的外套拉链,用力一扯,外套应声滑落。

沈桂舟一愣,缩着往后蹭了蹭,可后边是墙。

张佑年将他的小动作都看进眼底,眯着眼睛拽下他的外套丢到一旁,抬手别墙,将他锁在里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眸锐利道:“怕了?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怕的。”

第15章 “撩起来”

冰凉的指腹触上他脸颊的泪痣,张佑年眼睫轻眨,念旧似的摩挲了两下,饱含温情,说出口的话却犹如扎心的刀子,直捅他的心脏。

“和沈时疏不一样,你还是有点好处的,对你不用太温柔,”张佑年笑,“当个消遣的玩具倒是不错。”

沈桂舟哑然。

原来对张佑年来说,他就只是个消遣的玩具,连人都不是,仿佛他的脸上被盖上了所属标签,刻上“张佑年的”几个大字,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空有模样没有里子的玩具。

要不是他长得一副沈时疏的样子,张佑年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三年前沈桂舟就在想,若是他把这张脸毁了呢,干脆多吃点一个劲吃撑,让身材发胖走样,甚至他还动起了不好的心思,趁张佑年不注意,从厨房顺了把刀来,贴到脸边。

但他没划成。

他犹豫了,冰冷的刀锋触上脸颊那一秒间,他突然觉得不值得€€€€要是以后跑出去了,离开这里了,他就得顶着一条难看的疤痕活着,他没必要伤害自己。

“哐当”一声,刀坠地,楼下传来保姆惊呼:“那把切菜的刀呢?”

紧接着,张佑年喊了他一声,他没应,沉重又怒气冲冲的脚步声塔着楼梯,穿透紧闭的厕所门,张佑年一脚把门踹开,面色低沉地看着地上那把消失的刀。

那天后,他的日记又记少了两天。

“玩具就要有玩具的样子。”

张佑年垂着眼睑凑近,拽下沈桂舟的衣袖,虎牙一个猛劲咬上他的肩,沈桂舟眼睫疼得连颤了好几下,手指搭在墙上,指尖发颤。

若是,沈桂舟忍不住想,若是沈时疏现在出来,张佑年会不会发现,会不会停手。

简直是个白痴的问题,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毫无悬念。连他稍微露出一丝同沈时疏一样的表情,张佑年都能发觉,若沈时疏真出来了,哪还有他的事。

肩膀被咬得生疼,可沈桂舟觉得,那好像不是最疼的地方。他自己胡乱想,想完又兀自难过,只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想得再多,张佑年也不会对他好一分,只是无力地证明他活了这25年,没留下一丁点值得的痕迹,不断地落入一个又一个编织好的网,卷得不剩半分温存。

熟悉又陌生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是什么味道来着,好像是张佑年常喷的一款木质品牌香水,三年前就是这个味道,这回喷得重了,闻得他有些晕。

前晚还没缓过劲来,他现在根本做不了,烧着跑去医院,又踩着浮悬的脚步回花店和租屋收拾东西,重新回到这个令他犯恶心的地方,回到张佑年给他准备的牢狱。

他恶心得想吐。

张佑年并没发觉他紧抿的嘴唇,仍旧咬着,沿着肩滑下锁骨,在那触目惊心的痕迹上又加重了一层,他只是僵硬地梗着身子,紧攥指尖,微不可见地往后蹭了蹭。

却只是徒劳。

张佑年的手溜进腰间,指腹捏着他的下巴,将他别过去的头重新扭了回来,盯着他盈满恐惧的眼眸,轻嗤出声,“僵什么,需要给你买药回来吗?”

药?什么药?

沈桂舟眼里闪过一瞬茫然,轻咬嘴唇。

“前晚你给自己下的药,现在身体僵得跟木头似的,还不如前晚€€€€故意给自己下药叫我来,又不让我碰,”张佑年眯起眼打量,“你不会还有个什么其他人格吧。”

沈桂舟一怔。

不是余确给他下的药吗。

手机在刚刚进门时候,没拿稳一个脱手掉了,他说不了话,只能试着比手语。

他指了指自己,又抬起指尖捻了捻,“我没有。”

张佑年看懂了,却压根不在意,“管你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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