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宜拉了好几下他的衣袖,沈桂舟却沉默了。
他们家的情况一直很糟糕,何总肯给他们家资助,也是因为他成绩好。他来家里看过情况,不止一次拉着他的手说:“要好好学习,铆足了劲往外冲。”
这时候王婉总要拉李旭出来夸一嘴,说这孩子也争气,今年就要高考了,在班里排得上名次,再哭诉一顿家里情况有多不好。
王婉口中的情况不好,是她只有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加上沈桂舟得去打工补贴,而李旭他爸李忆山,被王婉夸大成受了工伤留下病根,没法干大活,只能偶尔出去帮忙搬点东西补补。
李忆山确实受过伤,何总也查不出来什么,只是蹙着眉问王婉:“你让桂舟出去打工?”
“他满16岁了。”
“他不用学习吗?”
“何总,我们家这个情况真的很难,阿旭高三,他才高二,帮忙是应该的。”
要是因为林小宜丢了资助,王婉不知道要对他嚷嚷多久,沈桂舟想到就头疼。
拉着他衣袖的手被男人拽开,沈桂舟看着林小宜被拉走,只能小声地说一声“抱歉”。
他还没有余力去考虑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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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去打工,在村头,一家生意不错的汤粉店里。
晚饭到夜宵的空档,总是没什么人来,老板娘好心,会让他休息,腾个地给他写作业。
他刚拿出一沓练习册,还没来得及坐下,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突然冲上来,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
沈桂舟没挣扎,拽着他的手劲不大,身形、走路习惯都和他每天上学看见的那个女生一样,是林小宜。
跑出好几里地,藏到芦苇从里,林小宜往四处张望,确认周围没人后,才松开手,拽下帽子,颤声道:“对不起桂舟,对不起,但是,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我怎么帮你,我们家也€€€€”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要你承认你是我男朋友,那只是刚刚我想走,才那么说。”
“他们为什么要带你走。”
“我听过一些传闻,以为张总要对我……”
沈桂舟脸色一变。他不是没有听过这种事情,但是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你们刚刚去哪了?”他沉声问。
“刚刚张总没对我做什么,是我误会了,张总只是带我去吃了顿饭。”
沈桂舟松了口气。
“但是,”林小宜的声音又抖起来了,“他、他说,要我考上大学后,搬到他家里住,还说,要我懂点事,桂舟,我害怕,但是好不容易有人来资助我,帮家里减轻负担,我也知道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但是,我真的害怕。”
说到后面,林小宜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了,手指也重新拽上他的衣袖,随着身体发抖不住颤着。
“……别怕。”安慰归安慰,沈桂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桂舟,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能怎么帮。”
“我们换一下资助人。”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只要你去和何总说,他、我了解过他,他不是这种人,求求你了桂舟,求求你了,你是男生,张建邺肯定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就帮帮我吧,”林小宜弓着腰,眼泪不住往下滴,都快给他跪下了,“你有什么愿望,你想要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或者等我以后有能力了,都帮你,你就帮我这一次好吗,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桂舟连忙拉住林小宜的胳膊,不让她跌到地上。怪不得他最近总觉得林小宜心不在焉的,小测一塌糊涂,被老师好几次找过去聊天。
原来是这样。
“我帮,我去说,你别这样,你先起来。”
所以他应下了。
当晚他就联系了何总,隔天见了一面,他没仔细提林小宜的相关遭遇,只是模棱两可地描述,提出交换的请求。
何总多少也听过张建邺那些事,听出沈桂舟话里的意思,他无奈地问他:“你能接受么?”
他点头,他以为何总只是在问他,能不能接受换资助人。
但他怎么知道,张建邺来者不拒,无论男女。他怎么就没想到,何总提出要交换的时候,张建邺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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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张建邺的车前,车门打开。张建邺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张总好。”他忐忑地坐上了车。
张建邺向他了解了基本情况,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打算找个机会,去他家里看看。
谈下来很顺利,没什么资助外的事情,张建邺提出,现阶段就给他们家庭补贴,上大学的费用他全权支付,等去他家里的时候再仔细和王婉对相关条例。
沈桂舟放松了不少,离开前朝张建邺郑重地鞠躬道谢,张建邺哈哈大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出了和何总一样的话:“那你可要争气些。”
他以为这件事情就此解决,林小宜避开了张建邺,他也没有丢掉资助,两全其美。
高三高考结束,他成绩不错,分数够他在那一批好学校里面挑,填报志愿的时候,沈桂舟列出一堆一线城市的大学后,仔细查了张建邺有关的信息,发现张建邺还有个儿子,和他一样,也是今年读大学。
沿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张佑年的围脖,他看到了一段对话。
€€填志愿了,张少爷打算去哪啊?
€€延宁。
€€为啥去延宁啊,你这成绩去延宁多可惜。
€€我妈在。
延宁大学,沈桂舟看了看自己圈出来的几个学校,延宁大学就在里面。
所以他把延宁大学填在了首位。
【作者有话说】
连更四天
第32章 “一睁一闭,跳过一天”
沈桂舟第一次见张佑年,是新生大会时,张佑年作为新生代表演讲。
站在台上的人很耀眼,泰然自若地对着话筒讲话,声音很好听,就算是远远望去,看不清脸,沈桂舟也觉得这眉眼好看极了,连给他打光的灯都逊色不少。
这就是张建邺的儿子,但由于林小宜那件事,沈桂舟实在没有办法把他和张建邺联系起来。
他第二次见张佑年,是开学不久后在图书馆,他去找老师交表,当日的管理员有事迟了,他帮忙坐会儿。
刚坐下,沈桂舟便听见图书馆里一阵嘈杂,还没来得及过去,一个男生朝他走来。
“同学,有学姐跑图书馆来缠着我同学,很吵,你不管吗?”
沈桂舟戴着黑口罩,朝里面瞅了一眼,张佑年正塞着耳塞,不住地写着什么,对旁边热情过头的学姐充耳不闻。
就是脸色很难看。
“我来处理。”
沈桂舟走了过去,拍了拍女生的肩膀,压下声音冷声道:“同学,这里是图书馆,不看书不学习请你离开,不要打扰到别人。”
末了还补上一句:“你也不想被挂到墙上吧。”说着,还掏出手机,作势要录像拍照。
学姐瞪着眼,脸色涨红,恼羞成怒地骂了他好几句,愤愤走了。
沈桂舟没有回应,这种程度的辱骂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只是笑着,不做声响。
“谢谢你了同学。”那个男生路过他。
“没事。”
他刚刚用余光观察着,张佑年全程没有抬头看,仿佛这件事情和他无关一样。
沈桂舟坐回进门的位子,百无聊赖地看书打发时间,拦截一下进门不扫码的同学,抽空朝张佑年那儿瞟一眼,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临近饭点,进出图书馆的人多了起来,他也快到换班时间,交接的同学来了,他站起来,打算看最后一眼就走,他抬起眼眸粗略地往里一瞟,却没看见张佑年。
走了?什么时候。
沈桂舟有些懊恼地收回目光,只当是人太多,自己漏看了,拿起手机准备离开,耳边突然传来招呼声。
“哟,同学,刚刚谢谢你了。”
沈桂舟一愣,回过头去,张佑年和那个男生正站在他的身后。
“没关系。”
“她刚刚骂你,你怎么不骂回去?”
“骂我又不能要我的命。”
意外的,张佑年轻笑了声。
男生语塞,拉着他讲了好久,什么要维护自己的利益,该骂的时候就骂回去等等,张佑年只是在一旁打电话,打完一把拽过男生,说道:“我饿了,快走。”
沈桂舟看着张佑年的背影,半晌没有动静。
当晚,这位学姐还是被挂到了墙上,理由是€€€€辱骂管理员。
还有一个视频,视频视角是张佑年的角度。
后来,他除了上课、勤工俭学、外出打工,剩下的时间他总喜欢往图书馆跑,因为他总能在图书馆见到张佑年,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他没敢凑近,不在一个系,专业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了解张佑年的性格,不知道张佑年的爱好,仅仅凭借一个可能的角度就有了好感。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很荒唐,就因为顺手拍下视频上传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甚至还不一定源于张佑年的举动,他可以觉得他的背影好看,因为背影好看,他可以默默地关注快四年,光是在路上遇见、图书馆看见、食堂碰见,他就能开心一天。
可他没想过同张佑年能有什么交集,他知道他是资助人的儿子,他们注定不会有交集,他也没有勇气和张佑年有交集,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更何况,他不是他,他不只是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最早可能得算到小学、初中那会儿,他的身体里好像住进了另一个人,分走了他部分时间,却没在他的生活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爸的画廊被铲平,他放学没有地去了,有时候在学校留晚了些,或者跑到唯一开着灯的教师办公室写作业,写完踩着一路黑,小心翼翼地回家,早早躺上床,一闭眼,再一睁眼,便跳过了一天。
好像世界漏了他一天后,又匆匆忙忙把他带上,隔天又照常将他漏下,老师同学也不疑惑,好像他的世界就本该这样。还是有天同桌说漏了嘴,问他今天真带了美工刀吗?
沈桂舟:“什么美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