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心的疼。
眼泪漫上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艰涩抬手,绕着注射器拽住心脏周围的衣服,捱过一阵刺骨的疼痛后,沈桂舟屏着口气撑着沙发起身,却又脱力摔至地上。
尽管茶几的桌角做了圆角处理,但沈桂舟是整个人直直坠下来的,额角磕破了口,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落下,他却没有力气去抹开。
“怎么这么不小心,乖乖坐在沙发上就好了。”张佑年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蹲在他跟前,仔仔细细地帮他擦拭额间的血。
“很快的,”张佑年轻声说道,“很快你就能解脱了。”
沈桂舟一把拍开张佑年的手,额角新涌出的血猛地一甩,喷溅在一旁的茶几上。
意识似乎有些模糊,眼前的场景晃来晃去,越来越暗。他知道他就要消失了。
无数次祈祷过的场景,终于在此刻成了真,他本该高兴才对€€€€他终于摆脱了,不用再继续忍受这份苦楚了,他可以休息了。
可他眼角的眼泪却不住地往外流。
他不想。
他不想消失。
他还想活着,他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再看一次阿雅大藤,还没好好感谢纪忱和曲随,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做,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没去。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地离开,洒脱地将身体控制权交给沈时疏。
可真到要消失了,他又害怕了。
沈桂舟颤着,撒过桌上摆着的手机,操着抖得不行的指尖,奋力抿开被眼泪浸得模糊的眼睛,打下一行字:“你还是想换他回来。”
他果然不能相信他,他怎么能这么容易就相信他,他怎么能一点防范都不做。
张佑年就只是对他好了一点,没再纠缠他、让他难受了,他居然真信了张佑年打算和他凑合着过。
他怎么能这么蠢。
“嗯,没错,”张佑年冷眼看着他,转而嗤笑了声,讽刺意味尽显,“不然呢,装这么久恶心死我了。”
手机坠地,沈桂舟微微弓腰,双手捂上心脏。
他还没等到纪忱来呢。
约定的时间接近。要是纪忱来了怎么办,看到他这样,纪忱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他要怎么把纪忱支开。
“咔哒”一声轻响,玄关的门似被推开,来人没有脱鞋,踩着清脆的皮鞋声走了过来。
沈桂舟抬头,瞳孔骤缩。是纪忱。
纪忱看见他,也是一愣。
“快走。”他对纪忱比口型。
纪忱却不为所动,把视线移向蹲在沈桂舟旁的张佑年。
“新研发的药剂管用吧。”他说。
什么药剂?
注射器冰凉的试管传来冷意。沈桂舟像被定在原地了一般,五魂六魄似乎瞬间碎裂得干干净净。
他睁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忱,满眼陌生。
“他还在。”张佑年指了指他。
“需要时间。”纪忱踩着步子朝他走来,双手揣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为什么。”他扯着气声,嘴唇颤着,气声也颤得不行,“为什么?”
“为什么,”纪忱从他手中抽走注射器,沈桂舟一蹙眉,“这是我答应你的,带走你。”
继而又望向张佑年,将注射器丢给他,“药剂也给你了,公司那边能谈了吧。”
沈桂舟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心脏很疼,不止是药剂带来的疼,还有由内而外的疼,喉咙也逐渐变得干涩。
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纪忱一开始接近他就带着目的,那三年前为什么要那么拼命救他出来?
又或者,从三年前开始,他便一直被蒙在鼓里。
眼泪流个不停。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了。
想了也没用。
到最后,纪忱给他的温暖也是假的。
都是假的。
根本就没有人爱他。
“扑通”一声,他跌进了张佑年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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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睡着了。”纪忱说道。
张佑年低头看沈桂舟,把沈桂舟横抱起靠在肩上,继续拿起手帕,仔仔细细地把沈桂舟额间的血痕一点一点清理干净。
“答应你的,会和你们公司合作。”张佑年放下手帕,皱着眉掀起沈桂舟的刘海查看伤口。
“不用了,把沈桂舟给我就好。”
张佑年闻言一顿,犀利的眼眸扫过纪忱的脸,“什么意思。”
“你要的是沈时疏没错吧,可他并不是沈时疏,”纪忱没有笑,似乎很认真,“他现在只是一具空壳,在新的人格出现前,他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空气一瞬安静,张佑年脸上自持的冷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哑声道:“你明明答应我,把他换回来的。”
“可不能胡编乱造啊,小张总,”纪忱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我答应的是‘把沈桂舟赶走’,并没有保证沈时疏能回来。”
“说到底,你给桂舟找过心理医生,应该知道沈时疏回不来了才对。”纪忱说。
“你骗我。”
“这是你咎由自取,”纪忱收了笑,朝他伸手,“把他给我。”
张佑年不给,把沈桂舟往怀里揽了揽,“你休想,给你了你又能如何,对着沈桂舟下狠手,他醒来也不会再相信你。”
“谁说我要他了,沈桂舟对我一直都没意思,从大学那会儿起,他满心眼就只有你,我暗示得那么明显了,他还是不懂我的意思。”
“我要一个对我没意思的沈桂舟又有什么用,”纪忱说,“我要一个只属于我的,只喜欢我的沈桂舟。”
“不惜对他下狠手么。”
“我只是顺了这个沈桂舟的愿,你不知道吧,他早就不想活了,都是你逼的张佑年,”说着,纪忱突然笑了起来,满是幸灾乐祸,“我等着一天等得太久了,从高中,一直等到现在。”
“什么?”张佑年呢喃。
“张建邺资助了桂舟,可是原本接受资助的该是我。若非你多提一嘴,我也不会丢了资助,就因为我们住在城市,住在湛州,不能给张建邺的评选带来价值€€€€”纪忱越说越激动。
“我都快签合同了,也了解张建邺什么作风,比起求那个男的,我宁可接受张建邺的资助,可是你多提了一嘴,我妈妈都签了手术协议,只能终止,我去求那个男的,他不同意。”
“你妈被撞进医院,沈时疏和沈桂舟你一个也抓不住,都是你活该,你他妈活该!”
张佑年脸色惨白。
“你三年前明明和我提议€€€€”
“提过帮你把沈时疏找回来是吧。”纪忱笑。
三年前,张佑年曾和纪忱合作过,中间却没谈妥,纪忱反水,带着沈桂舟跑了。
“那也是找法子报复你呢,看到你这三年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舒服多了。”
“但还不够,”纪忱说,“张佑年,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是沈桂舟自己爬上你爸的床。”
“不是吗。”张佑年声音颤得不行,纪忱这句话一出来,他大概也知道事情并非他所想,但他不愿相信。
因为这有悖他的大脑,有悖他的“应该”,这不应该,如果不是沈桂舟自己爬上的床,那就说明,他一直以来做的事情,都是“不应该”的,他不允许这个词出现在他身上。
“资助沈桂舟的本来是另一位老总,张建邺资助的是一位女生,是我找到了那位女生,告诉了他张建邺的事,本意只是想让她害怕放弃,把名额还给我,但是,很巧,我在那之前见到了沈桂舟,你一直在找他,我又记得他。”
“……”
“哈哈哈……张佑年!要怪就怪你自己,沈桂舟所有的遭遇,都是你带给他的。”
“救我的是沈时疏,不是他。”张佑年嘴硬。
从一群人中救下他的明明是沈时疏,怎么可能是沈桂舟,沈桂舟那么懦弱……
“沈时疏是沈桂舟的副人格,他只帮沈桂舟,也只会帮沈桂舟,我从没见他帮过别人。”
“你被围殴那一天,是沈桂舟救的你,你猜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在那之前,我刚欺负完他。”纪忱一笑,笑得十分温文尔雅,仿佛在讲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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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桂舟揉着吃痛的肚子,扶着墙迈步往画廊走。
那群人精得很,专挑看不见的地方打,打完还要警告他,不许乱说,不许传出去,要不然,他就会死得很惨。
虽然被打很痛,但沈桂舟还不想死,所以他从来没往家里说过。
只是有时候,他们打得狠了,他这段回家的路会走得很艰辛。
走到画廊门口,沈桂舟听见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桶翻倒声,就知道王婉找来了。
“你说你一天天,就在这个破画廊待着,也挣不了几个钱,我们一家吃穿用度怎么办,啊?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啊……”
一个玻璃杯摔出了门,碎裂在他的脚边,沈桂舟吓得眨着眼往后踉跄了几步,垂眸踌躇了会儿,他攥着书包带子,转身往回走。
路过一条逼仄的小巷,他耳朵尖,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嬉戏声,伴随着一个小孩的闷哼声。
那声音他很熟悉,就是刚刚欺负他的那几个人的声音。刚被打了一顿,肚子还痛着,沈桂舟自然不会逞英雄,他径直走了。
临走前,沈桂舟不动声色地往里望了一眼,瞧见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孩正蜷缩着捂着头,任由他们胡乱踹,一身看起来名贵的衣服早就脏得有些破旧不堪了。
“你交不交钱!”
“不交!”
“交钱!”
“凭什么给你们钱!”
“就凭你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