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影 第59章

“桂舟?”张佑年试着喊了一声,两个字颤得不成样。

没时间犹豫,张佑年决定先把沈桂舟带走再说,他把沈桂舟扶起,手深入腿弯,打算将沈桂舟横抱起来,胸肌感受到一阵推力,张佑年低头一看,沈桂舟低垂着眼,把他推开。

“先走好不好,我们先走。”说完,张佑年牵起沈桂舟的手,拉着便往门外走。

沈桂舟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任由他牵着走出门,那只手上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与其说是牵,不如说是抓更恰当€€€€沈桂舟没用力回牵。

走出门,林小宜正好回来,在电梯口碰上他们。

林小宜显示愣了下,继而朝张佑年伸手:“沈桂舟给我。”不管什么情况,不能把沈桂舟交给张佑年。

“不给。”

“你又要把他关起来吗?”

“……不是。”

“管你是不是,你跟纪忱两个人,一个赛一个有病,”林小宜说着,上手拉住沈桂舟,拽开张佑年的手,“最好离沈桂舟远点,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了!”

林小宜说得没错,他没话反驳,只能看着林小宜把沈桂舟带走,电梯门合上,不知所踪。

直到走前,沈桂舟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空洞地盯着地板出神。

是他很熟悉的眼神,和曲越拍摄的视频里一模一样的眼神。

张佑年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背不住发疼,大口喘气。

他伸手揣进兜里摸索,摸出空盒来,他才想起,他的药早就吃完了,最近几个星期他一直待在湛州没回去,也没联系曲越。

他的“应该”在这短短几个月破碎得干干净净,甚至,他这三年,这近二十年的执着,都偏错了方向。

张佑年靠着墙坐下,像好多晚睡不着跑过来一样,蹭着墙边坐下。

但沈桂舟不在这里,他亲眼看见沈桂舟被林小宜带走了。

沈桂舟也被他毁得不像沈桂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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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佑年的家庭组成十分简单。

拥有绝对话语权的父亲,默默忍受的母亲,和凡事都被要求做到最好的他。

父亲的交际圈很广,他也接触过很多精英小孩,每个小孩皆各种技术与兴趣傍身,行为举止大方得体,生活都被安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兴趣班。

而在这其中,他是之最。

除却上学消耗掉的时间,清晨,父亲会要求他早起锻炼身体,午间,他必须快速稳重地吃完午饭,随后在管家的监督下,到钢琴房练习钢琴,或者到计算机房学习c++和Python,且下课间隙,他需要尽快完成作业,放学后和周末,皆被各种班塞满€€€€学科一对一、各种考试辅导,钢琴、射箭、潜水、高尔夫、形体课,有时还需要和父亲一同出席宴会。

父亲对他只有一个要求:做到最好。

但他并没有特别聪明,总是需要很吃力才赶上父亲所谓的“最好”,甚至在一开始,他没拿过一个“最好”。

弹钢琴,他永远是弹得最乱、错得最多的那个;学算术和计算机,他永远是理解得最晚的那一个;射箭总脱靶,潜水潜不久也潜不深,高尔夫姿势都成问题,形体课坚持不住……

就连出席宴会,也会在毯上摔个狗啃牙,再狼狈爬起来,对上的是父亲凌厉的目光,还有一句“废物”。

父亲认为,他是故意在和他作对,拉出母亲威胁他€€€€他犯一次错,母亲就得跟着挨一次打。

规定一出,张佑年每天都绷着神经,犹如走钢丝,错误有所减少。他更争分夺秒地练习各种各样的兴趣班,指腹在钢琴上磨出了血,指关节揉搓着弓绳,茧子总是磨破又长好,加上张建邺总是操着戒尺往手心打,他的手总是伤痕累累。

母亲也跟着伤痕累累,偌大的别墅常常回荡着他的号哭和母亲的惨叫,张建邺对母亲下手总是很重,仿佛往死里打一般。

“我错了,爸爸,你不要打妈妈,我改,我下一次一定做到最好……”他总是趴在门口拍着门,又害怕听到母亲的声音,一边捂着耳朵一边请求。

父亲严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那是下一回的事情,这一回你没有做好,这是惩罚。”

哀求长达一小时,这时张建邺会问他,下回应该做到什么样,他会哭着回答,应该做到最好。

然后张建邺开门,将带血的竹条丢开,打电话联系家庭医生。张佑年小腿布满伤痕,走不动,只得攀着地板,爬向母亲,一边哭着道歉:“妈妈,对不起,我下回会做好的……对不起……”

母亲总是抱住他,一下又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在昏暗的房间里,压着声音偷偷鼓舞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宝贝。”

年龄增加,张佑年逐渐得心应手,年纪小小过了钢琴十级,射箭几乎不脱靶,拉出的弦音清旷,潜水自如,计算机大奖拿到手软,成绩稳列全班第一,与第二名拉开大差距€€€€他读的还是精英小学。

父亲很满意,带他出宴会的频率更高。他不爱这些场合,但想到,只要他和父亲出门,母亲就有空喘气了,便不曾反对。

事情转机发生在二年级,母亲有天问他,想不想和她一起走。

“逃离这里,过我们想过的生活,你也不用一直做到最好。”母亲告诉他,他眼眸里都描摹出未来的模样了。

计划定在送他上潜水班那天,教练和母亲通了气,准备带他们去亚南湾潜水,然后彻底离开这里,还带着被父亲找人挖掉了眼睛的大福。

可还是被张建邺发现了。

他们被父亲抓了回去,他先挨了打,母亲护着他,他很害怕,只能一直往母亲怀里钻,一边哀求张建邺,不要再打了。

然后就被张建邺从母亲怀里拽出来,猛打了一顿后丢出门外,让管家带着他去乡下,没他的准许不许回来。

离开前,他听到了母亲的求救。

但他无能为力。

后来,他在乡下遇见了沈桂舟,遇见了他的“英雄”,和他一样大小的年纪,却敢站出来保护他。

还见到了温柔的沈和,送给他“秘密盒子”,笑着夸他“小帅哥”的沈桂舟爸爸。和他的爸爸不一样。

那次在乡下并没有待多久,母亲便打来电话让他回去。回去后,张建邺严肃地警告他:“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不要想着跑。”

他说:“我是你爸,无论怎样,都是对你好的。”知道他在乡下认识了沈桂舟,越发紧盯着他,只要他有跑去乡下的想法,就会被张建邺从源头掐灭。

他依旧按部就班做着他“应该”做的事情,甚至在偶尔多出的空闲时间,他会觉得浑身难受,必须给自己找事情做,什么都行,甚至跑去兼职,被张建邺拎回来,又挨了顿打。

母亲没有恢复以往的样子,和大福一样,对他都很少笑了。

他扯着母亲的嘴角上扬,母亲只是苦笑了下,拉开他的手,问他:“今天的任务都做完了吗?”

母亲也变得和父亲一样了。

第55章 “沈桂舟被你弄脏了”

地震回来,他哭着告诉母亲,是沈桂舟救了他,他的爸爸被压在了废墟下,需要救治,让母亲把他们也一并接过来。

但母亲只是木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而张建邺拒绝了,还告诉他,若是不想让自己的生活难过,就别再提那个农村少年。

从那以后,张佑年就没再提过,只是麻木地做一个父亲满意的优等生。

直到高中,张建邺要评选优秀企业家,准备资助一个小孩读大学,听说已经定下了人选,是一名叫纪忱的少年,就住在湛州。

张佑年又想起沈桂舟,不动声色地向张建邺提议。

“资助的话,资助农村小孩更有说服力吧。”

“你又想到那个乡下了的是不是!”

“我只是单纯提意见,”他平静地说,“资助者住在湛州,不担心有人质疑么。”

张建邺思索了阵,接受了他的提议,又在他的引导下,张建邺锁定了沈桂舟所在的农村,准备资助一位女孩。

他了解到和张建邺一同资助的另一位资助者,跑去拜访何总,向他出示了沈桂舟的成绩等各项数据,告诉何总,沈桂舟有很大的潜力。

当然,也归功于沈桂舟成绩在班里的确不错,何总一眼相中,至此,张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他没想到,从一开始他就认错了人。

从一圈嚣张跋扈的小孩里把他拉出来的,是那个他觉得“懦弱”的沈桂舟,地震时把他护在身下,给他唱歌,喊名字就会应一声的,也是那个他觉得“懦弱”的沈桂舟。

把他送的东西好好珍藏在“盒子”里的是沈桂舟,手把手教他在盒子上画画的是沈桂舟,在图书馆帮他支开学姐的是沈桂舟……

沈桂舟不只有懦弱,但他却只看到了沈桂舟的懦弱。

他太认死理,从小到大张建邺给他灌输的思想让他只认死理€€€€没拿第一就是废物,没做好“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荒废时间。

所以他看见沈桂舟被欺负却不还手,他便认定,沈桂舟是懦弱的。他讨厌懦弱的自己,顺便也给懦弱的沈桂舟打了低分。

低分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顶多让他给自己画了一条线:只和沈时疏打交道。

可后面引发的连锁反应才是致命的。

他误以为沈桂舟抢夺了沈时疏的主控权,主动答应张建邺€€€€就算沈桂舟告诉他,他不是主动的,可只需要张建邺说一句“沈桂舟主动的”,他的刻板印象就会占据上风。

曲越说过他有病,把自己的想法强安在他人身上,不管他人是否接受,只认定他觉得的“应该”。

“OCPD,强迫性人格障碍,注重完美,难以容忍事情不按你的期望的发展,不愿抛弃旧物,刻板固执,歇不下来,想毁掉一切控制不了的东西。都对上了不是。”

曲越说要找心理医生给他治疗。

他只觉得曲越有病,问他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直到总是紧张性头痛、背痛,吃下曲越给的药觉得好多了,他才偶尔听听曲越和他讲那些废话。

如今看来,他确实有病。

而沈桂舟就是唯一的波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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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给沈桂舟注射药剂后,他听纪忱笑着、却又十分平淡地谈及自己曾欺负沈桂舟的往事,脸色只剩惨白。

“你到底为了什么?”他问,声音哑得没边。

“刚刚不是说过么,为了报复你。”

“那也是高中之后,先前呢?为什么要欺负他?”

“那你呢?为什么这么对沈桂舟,”纪忱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对他,你也不会懂我的。”

“我误会他€€€€”

“误会他也没理由这么对他吧,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

“你看,你自己都答不上来。张佑年,你和我是一类人,自私自利。我的理由很简单,我想把他占为己有,这个沈桂舟被你弄脏了,我要一个属于我的沈桂舟。”

“如果新的沈桂舟并不如你所愿……”

“那就再来一次,”纪忱笑,“聊完了,反正你也膈应他,把他给我吧。”

“怎么可能给你。”张佑年摸出手机打报警电话,把自己搭进去也好,至少拖着纪忱一块进去,沈桂舟才安全。

纪忱眉毛一挑,漫不经心地说:“别白费力气了,报警,我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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