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湾路七号男子宿舍 第27章

但每当他们转过头,面朝服务生、清洁工等“物品”便开始原形毕露,各种“喂”“哎”“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彷佛服务生们只是拦路的拖把或是放在甲板上的吃完的餐盘,只想随便一脚把碍事的人踹进海里去。

常锦星挤在身穿西服的公子哥中间,充其量只是一个顺眼点的仪器。 他的潮流穿搭在佣人的工作服与主顾的高定西装面前显得十分突兀,气质的弱小更是一览无余。 天降馅饼接到这份工作,全赖之前开展自我出租业务时的一位富家女给他介绍。

但这明显超出了他的技术能力,毕竟他的拍照水平和真正的摄影师比起来仍有差距,大部分时候半是靠哄半是靠拍,附赠免费调情才能顺利完成。

现在随团摄影,就一直被横挑鼻子竖挑眼,每天拍个没完,白天跟拍,晚上半夜还要挑照片修图,第二天一早又被叫起来。

四天三夜的随团之旅让他疲惫不堪,每当他想抡起相机当流星锤去打他们的时候,总在心底不住默念:两万,两万元,看在两万块钱的份上。

他本期待着在这种浪漫的邮轮上,能与谁擦出火花,无论是男是女,兴许来一场充满回忆的邂逅……

事实证明他明显太高看自己了,从上船的那一刻开始,他的身份就自动转换成了一个三脚架,在这里,再饥渴的人也不会去和一个三脚架上床。

“不是吧,我以为你都上了她好几次了!”

最后一天,常锦星正在甲板一侧删相机里的照片,突然听见一侧有人在说话。

“没有啊。”一个略微年轻的男性声音说:“我不行,我想到要…… 就软了。 哎,就这样吧。”

“你就闭着眼上去,一会儿就完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两颗给你?”

常锦星辨认出那声音,是他跟拍的团里的其中两个男的!说“不行”的身分似乎是个演员,另一人,则是做投资的。

他很少注意他们在聊什么,毕竟他每天累得要死,根本没心思八卦,一走神就要挨骂。

“她就是喜欢你这种。”

两个男人在甲板后抽烟闲聊,先前那投资人公子哥说:“她以前谈了好几个,全是GAY,还有当下面的,你这个类型的,她很喜欢,你好好把握机会吧。”

“我再试试。” 那年轻男声说。

他们熄了烟,一起离开甲板,常锦星马上转身,到远处的船舷去,趁着他们离开,好奇地看了眼他俩。

年轻男生也转头,于是一瞬间,与常锦星之间,对上了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常锦星马上避开,生怕被他们发现自己偷听的事,并思考着他们说的那个女孩是谁,藉以判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下午茶时段,他注意到年轻男生与他的女朋友了,并大致推断出了经过──这小演员名叫孔禹,是那投资人介绍过来一起玩的,女生则叫“奚奚”,有股御姐气息,穿着价值不菲的高定礼服长裙。

这群人之间又有各自的小团体,三三两两谈得正欢。 常锦星起初还以为是个清纯的小女生,自己说不定可以乘虚而入一番,但看这情况,他绝对不可能驾驭得住,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去招惹。

“小哥。” 孔禹说:“能不能帮我拍几张?”

常锦星点点头,找了光线好的地方,孔禹便坐在喝下午茶的地方,于落地窗前拍照,朝他说:“不要网红照。”

常锦星答道:“我知道。” 同时心想你就是网红,还不要网红照,做人不能忘记初心。

这几天里他学会了多拍他的主顾们,毕竟是他们出的钱,少拍那些被带上船的游伴,毕竟他们也只是提供情绪价值的工具而已──这么想来,大家都是工具,工具何苦为难工具?

一个工具给另一个工具拍照时,常锦星还是尽量给他拍得好看点。

“加个联系方式吧。” 孔禹等到没人的时候,朝常锦星说:“回头传给我。”

常锦星于是加了个孔禹的联系方式,但他毫无与他上床的欲望。

一来很累,二来对方也看不上他,从前置身其中他尚未察觉,现在跳出之后用旁观者视角来审视,渐渐地明白到了曾经的自己在做什么──他就像更低端的孔禹,靠攀附他人过活。

这世界上以攀附为生的人很多,说不上对错,能成功攀上也是门技术,不存在鄙视与否,但常锦星既然决定了不再这样,便不会再回头了。

邮轮之旅即将结束,期间常锦星想找人说说话,便挨个问候了他的室友们,其中郑维泽表现得最积极。 常锦星炫耀式地给他发了几张邮轮上的照片,郑维泽便充满了艳羡,话里话外露出了自惭形秽的情绪,觉得常锦星的生活与他相差太远了。

常锦星一时牛皮吹过了头,不得不又回来安慰郑维泽一番,编了个故事告诉他自己只是跟一个充满老头老太太的旅游团出去拍点海上风光片。

给张宇文看照片时,张宇文大概就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但张宇文不会有什么触动,因为这种邮轮派对他一直觉得很无聊,一群人在船上叫鸡或鸭,犹如自带鸡鸭找个地方野餐,来来去去无非白天喝酒晒太阳,晚上喝酒上床,还不如在家里打游戏。

常锦星又给严峻看照片,严峻总在伺候女儿,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充其量只是问了句:【多少钱一晚? 挺贵吧? 】

常锦星:“不知道,得好几万吧。”

常锦星又给陈宏发照片,说:【这世上的有钱人实在太多,你说他们的身家是不是都有好几十亿? 】

陈宏也是吃过见过的,曾经他的富二代小男朋友就带他玩过邮轮局,而当时的陈宏正是自带鸡鸭中的一只,大致对这些消费心里有数。

陈宏:【没那么夸张,这些人只是包了邮轮的两层,真的有钱的话,通常会包下整个邮轮的。 】

常锦星一想也是,问陈宏在做什么,知道他正在老家的院子里除草。

【你在哪里下船? 】陈宏又问。

常锦星:【狮子滩,明天下船,我坐火车回江东市,你呢? 】

陈宏:【来我家玩不? 你在岚丘市下就行,到时一起回江东。 】

常锦星没想到陈宏居然会邀请他去自己家乡玩,莫非看上了他? 但根据平时的相处,又实在不像,陈宏表现得只是个普通室友啊,他俩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陈宏与张宇文走得近。

但常锦星觉得也行,反正顺路。

第二天,他把几张照片打了个包,传到孔禹个人主页上的信箱,收拾东西下船,佣人给他一个信封,里头是酬劳,多出来一点是小费,还扣掉了他在船上喝的五杯咖啡,算得清清楚楚,每杯咖啡六十元,用客房服务洗了三件衣服,每件一百六,简直让常锦星想暴走。

虽然挣了不少,但看他们的态度大抵对他不太满意,常锦星也不喜欢这样,自尊心被践踏,下次他绝对不会再来了。

他与一群游客下船,码头上已停满了来接的车,他整理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买好火车票,嘈杂的车内环境与外头虽是冬季,却温馨的,生机盎然的景色,让他很快又回到了人间。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抵达岚丘时,陈宏提着两个摩托车安全帽在月台上等他,看见常锦星疲惫的脸色,吓了一跳“你被榨了几天的精?”

常锦星笑着揍了他一拳,接过摩托车头盔,坐在陈宏的后座上,在冷风里去了他家。

陈宏家住在市区,开了个印刷厂兼做简单的广告设计,帮附近的商家印点传单,偶尔给几家合作机构晒下图,把蓝色的硫酸纸晒白,临街一面是店,背街一面是住宅,家里充斥着一股油墨味。

他的父母看见陈宏有朋友过来,十分高兴,老夫妻已经六十多岁了,每天还要在店里忙碌。 陈宏放下常锦星后又去买熟食回家,准备开饭。

“我来做饭。” 常锦星说。

“不不不。” 陈宏系上围裙,说:“你是客人! 不能让你做饭!”

常锦星被按在客人位置上坐着,这一家人待他很热情,陈宏还有个妹妹,现年二十六,毕业后在家里的店帮忙,此刻好奇地问长问短,无非是他们怎么认识的,你是做什么的,是我哥的健身学员吗?

陈宏咳了声,把警告的眼神凌厉地摔在了常锦星的脸上,一来警告他不要帮自己出柜,二来别打他妹妹的主意。

常锦星自然明白,事实上他现在也累得不行,只想快点睡觉,晚上,陈宏铺好被子,让常锦星睡自己的房间,两人睡一张床,房里叠着各种尺寸的纸与陈宏的哑铃,瑜伽垫等。

“岚丘人怎么这么少?” 常锦星说。

“都出去大城市工作了。” 陈宏答道:“年轻人走了很多。 本地剩下不少老人,经济发展不起来,哎。”

陈宏起初也有雄心壮志,想去江东打拼一番,带着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想法,奈何这想法一再推迟,眼下变得遥遥无期。

“你妹妹找男朋友了没有?” 常锦星问:“打算在本地结婚?”

“我让她留在这里。” 陈宏出神地说:“她从小就很崇拜我,我不想她再出去工作。”

印刷厂的生意目前尚可自给自足,陈宏希望妹妹能在老家结婚,生小孩,不要再到大城市里去吃苦了,还可以替他照顾父母。

“挺好的。” 常锦星说。

“你呢?” 陈宏问。

他见常锦星快卷成了一条虫,问:“你冷不冷?”

“还行。” 常锦星眼皮子直打架,答道:“你房间有点潮湿。”

陈宏把电暖气温度调高,说:“太久没回来了。”

“明天帮我个忙,我一个朋友家里做白事,帮我拍几张照吧。” 陈宏说。

“我就知道……”常锦星心想,果然你叫我来是要我帮忙。

陈宏:“你们那儿有忌讳不?”

“好的…… 好的…… 没有……”常锦星€€得意识模糊,说:“明天醒了就去……”

陈宏的房间既潮又冷,常锦星却在这房里睡得很舒服,比邮轮上好多了。

翌日将近九点时,常锦星才打着哈欠起床,经历了一场无梦的睡眠后近乎满血复活。 陈宏的妹妹正在客厅里打扫,见常锦星出来,说:“星,你醒啦。”

常锦星与她同龄,被这么叫有点不太习惯,但只是笑了笑,问:“你哥呢? 他让我今天去拍照? 是朋友家做白事吗?”

“我哥和爸爸妈妈一早去帮忙了。” 陈宏的妹妹对常锦星很好奇,因为陈宏很少带江东的朋友回家,说: “我先去买点早餐给你吃,待会儿十一点再一起过去,不着急。”

“不用……”

“我也还没吃早饭……”

“我做饭。” 常锦星自然而然地进了厨房,问:“面条可以吗?”

常锦星拉开冰箱,取出鸡蛋,熟练地打蛋,期间陈宏骑着他的电动摩托回来了,朝妹妹说:“不是让你去外头买,怎么能让客人做饭? 做了什么? 给我也吃一碗,正好饿了。”

“我没有黑色衣服。” 常锦星说。

“我有一套多的。” 陈宏放下筷子,说:“以前穿过的。”

常锦星换上了陈宏的其中一套黑西装,意外的非常合身。

“这肯定不是你的。” 常锦星笑着说。

陈宏作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妹妹还在外头,常锦星看看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换了西装后显得非常帅气。

陈宏沉默地看了常锦星一会,给他打领带,动作粗鲁而快速,仿佛在发泄内心深处压抑了许久的不满,将常锦星当做另一种类型的沙包。

“勒…… 勒住了…… 宏哥……”常锦星差点窒息。

“好了。” 陈宏沉声道:“很帅。” 说着他随手拍拍常锦星的脸,正要转身离开。

常锦星却拨了下他肩膀,让他转头过来,一手覆在他侧脸上,凑过去要吻他。

陈宏:“!!!”

“别胡闹!” 陈宏马上锁住常锦星的手。

常锦星那个动作纯粹是在恶作剧,他猜测这身衣服多半是陈宏前任的,而他透过自己,又看见了前任,既然是这样,他也乐得大方地给他一个吻,权当替他回忆曾经死去的爱情。

兄妹二人吃了常锦星的面,陈宏载着他往镇上另一家人那里去,吩咐自己妹妹骑自行车。

“那位仁兄还是仁弟。” 常锦星说:“你们相处多久了? 你眼光不错嘛,找了个这么帅的?”

“一个月。” 陈宏平静地答道:“和你比起来差远了,只是那小子有钱,全靠衣装撑着。”

常锦星抱着陈宏的腰,两人身穿西装,戴着摩托安全帽,陈宏加速,风驰电掣地驰过乡道。

“不要替他人谦虚……”

“我说真的。” 陈宏侧头,答道:“他没你帅,连宇文都比不上,不,和你们都差得远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

常锦星没有问“你现在还喜欢吗”,陈宏对这身黑西服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依然无法忘记前任。

岚丘县下面的乡镇实在非常原始,镇上只有一班公车,此刻挤了不少过来吊唁的人,街头摆满了花圈,人与人之间彼此互相认识,见个面就能寒暄,还能准确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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