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星卓摇摇头,又有点悲伤地笑了笑。
“我该说什么?”郑余生猜测大卫想问他话,不由得稍觉紧张。
“照你想的说就行了。”赵星卓说道。
郑余生回到会客室内,与赵星卓并肩而坐,那场面像极了恋人见家长,充满忐忑与不安。
“刚才说到哪儿了?”大卫想了想。
“未来。”赵星卓提醒道。
“是的,未来。”大卫朝郑余生说:“星卓尚未决定他的未来,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或是去做某些特定的事,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会与你一起生活。 所以也需要问问你的意见。”
郑余生看了赵星卓一眼,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我……”郑余生沉吟片刻,而后说:“你会祝福我们吗?”
“你为什么爱他?”大卫表现得彬彬有礼。
赵星卓心里叫苦,我的爸哎,你为什么总在纠缠这些爱不爱的问题?能现实一点吗?还是说这就是你们法国人的想法?因为文化差异?
“我在见他第一面时就爱上他了。”郑余生难得地带着笑意,居然还有几分羞涩。
大卫点点头,赵星卓心想,全是鬼扯,我看你怎么演。
“好几年前,我去伦敦听一场讲座。”郑余生说:“星卓是主持人,也是那个学院的学长,我还记得那场讲座的主题是『后地缘时代的新秩序与民间组织的崛起』,结合了经济与政治学。”
赵星卓:“嗯?”
赵星卓完全没想起来,郑余生居然在那个时候就见过自己了吗?
“至于为什么。”郑余生露出了有点难为情的表情:“实话说,我不知道,也许爱情就是那一瞬间的吸引吧?他…… 他在那种场合,表现得很有风度,很优秀,很完美,他全身都在发光……”
赵星卓难以置信,听到这话时,盯着郑余生看。
“回国之后我对他很着迷,简直是痴迷,我无法正常生活,到处找有关他的消息与报导,但很少。”郑余生又说:“后来我又去过伦敦两次,试着接近他,但我家里开始怀疑了,我就只能…… 在家单相思。”
赵星卓:“………………”
“我真正觉得自己喜欢你,不,爱你。”郑余生也许因为喝了不少酒,话变多了,语速也变快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是第二次,我去伦敦偷看你,有一场你们学院开的演奏会,当时你弹的是莫扎特,K265,不过我不知道你会弹萧邦,回来以后,我就不停地练习这首曲子,同时幻想着你的模样,那天我本来打算开着直升机去救你,这样你就不会落在老头子手里……”
“原来是你吗?你那是拿直升机来炸我!”赵星卓想起回江东被直升机上的RPG轰炸一幕:“你差点就把你未来老公给炸死了!”
“是老婆,你自己选择了跳流金江。”郑余生答道:“最开始老头子想杀你,如果我不表现得像欺负你,就没法交代,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我认真的,现在朝你道歉!”
说着,郑余生带着酒意,搭着赵星卓脖子,凑上前去吻住了他的唇。
赵星卓满脸通红被吻住,睁大了双眼充满震惊,但突然就被感动了。
“哦…… 是这样吗?”赵星卓一时语无伦次,说:“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啊。”
郑余生避开赵星卓的目光,像个拘谨的高中生,看着眼前的酒,片刻后,他又抬头朝大卫说:“谢谢你,大卫,你能接受我们的感情,我爸就不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这辈子绝对不会背叛他,永远不会,无论他怎么看待我。”
赵星卓的眼眶再次发红,他起初还在感慨郑余生演技很不错,但听着听着,又觉得他的话半真半假,哪怕只有一两句是真的,也相当让他感动。
大卫说:“我相信你们的婚姻一定能长久。 那么你是否想过,余生,未来你要如何去面对共度的生活呢?”
郑余生思考片刻,而后又看赵星卓,意思“可以说吗?”赵星卓还沉浸在郑余生刚才的表态里,他所面对的感情,从来就是奔放又热烈的,无论别人对他表白,抑或他对别人,都显得直截了当,从来没有遇见过克制又隐忍的暗恋。
也许正因如此,郑余生的话才显得十分动人。
“你说啊。”赵星卓意识到,自己也不了解郑余生,莫名其妙就决定了要与他结婚,他甚至不知道郑余生对人生的规划。
“我想…… 实话说。”郑余生解释道:“我恨透了长川,也恨透了帮派。 我的母亲因此而死,我也想为她报仇,但最重要的是,我要瓦解这个腐朽的,毫无生命力的帮派,让自己脱离出来。”
赵星卓:“!!!”
“未来如果有可能。”郑余生说:“我想解散长川,或者说,通过星卓的帮助,最终消弭掉江东的三大黑帮势力。”
赵星卓:“你从来没说过!”
郑余生:“你也没有问过。”
赵星卓:“我以为你的计划只是把咱们两家合并。”
“那只是第一步。”郑余生回答他:“接下来我不想再卖军火了,也不想用暴力去影响,干预社会。”
“很好的一个设想。”大卫适时地插入话题,说:“你厌倦了丛林法则。”
“对,野蛮,落后,黑帮制度像一群野兽。”郑余生马上说:“我和星卓不一样,我见过不少弟兄们过着他们不该过的生活,军火也给不少人造成了危害。 无论持枪法案是否通过,一个掌握了暴力武器的集团,都不该存在,人命应该被尊重。”
赵星卓简直不能再惊讶了。
郑余生又道:“但我还没彻底想清楚,是就地解散,还是通过转型的方式,来慢慢减少规模。”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孩子。”大卫认真地说:“你们俩之中,只能有一个理想主义者,必须有一个人愿意令手上染血,否则等待你们俩的,将是地狱。”
“你呢,星卓?”大卫又问:“你们俩的目标是否一致?”
赵星卓说:“其实我最开始也想过,但我的态度,也许比余生更温和一点。”
郑余生扬眉,看着赵星卓,意思你也是这么想的?
“嗯,是的。”赵星卓点头道:“我考虑得更多的,是如何转型,毕竟赌博令太多人倾家荡产,虽说它建立在贪欲的基础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把我的思维搞得太混乱了,余生!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爸爸,你说得对,我先前虽然没有仔细想过自己未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帮助我拨开了迷雾,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不想像妈妈,像余生的父亲那样,当帮派首领了。”赵星卓最后道:“我也许会…… 我和余生会去做点其他的事,在解决了这一切后,我们会去过自己的生活,做自己。”
赵星卓其实对成为黑帮老大不感兴趣,当下的他只是没有选择,但令他震惊且重新认识郑余生的一点是,今天他才知道,郑余生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你现在就可以做自己。”郑余生说:“待在欧洲不回去。”
“私奔吗?”赵星卓笑道。
“那么,现在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大卫说:“这关系到你能从我这里获得多少帮助,你将如何对待你的亲弟弟景良?”
赵星卓沉默片刻,而后说:“爸爸,说这个还为时尚早。”
“不。”大卫说:“不早。 你们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未来不过是一个取得它的过程而已,我会调动在江东所有的资源来帮助你俩,前提是,你必须先回答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一刻,赵星卓与郑余生都知道了必须回答的内容。
“我知道正确答案。”郑余生说。
“我也知道。”赵星卓只是不想说,他注视着大卫的双眼,说:“爸爸,一定要这样吗?”
“你能做到。”大卫说:“而且你必须做到,否则等待你的,将是全盘失败。”
郑余生说:“我会替星卓去杀掉他。”
“不。”赵星卓马上道:“不行,那是我的责任,我……”
景良是他的亲弟弟,但他已经差点杀掉赵星卓了,那天在废旧厂房里,他丝毫没有怜€€之心,赵星卓知道他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爸爸,你……”赵星卓实在无法理解父亲,通过这番交谈,大卫的轮廓显得更模糊了,他仿佛藏身于一团迷雾之中。
“我可以告诉你。”大卫说:“景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是我犯下的一个错误,现在我把修正错误的机会交给你们,无论是你,还是郑余生,你们都要去除掉他,让他去朝天父报导,这是我帮助你们的,唯一的交换条件。”
赵星卓心想如果景良知道这番对话,也许他会精神崩溃?他本以为父亲的为难在于无法抉择,大多数父母都是如此,他们哪怕再偏心,也绝不会帮助大儿子杀小儿子,更多的则是两不相帮。
大卫却是如此地爱长子,而厌恶次子,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想冒昧地问一句。”郑余生说:“你为什么讨厌他?他也是你的儿子,对吧?”
“他像个疯子。”大卫说:“从襁褓时期我就对他产生了厌恶,长大之后通过我自己的情报渠道,我得知了一些他的所作所为,那些你在外求学时所不知道的,包括他对生命的漠视,以及对家人的背叛,令我生出了除掉他的决心。”
“他找过你吗?”赵星卓问。
“就在一个小时前。”大卫说:“我的答复很清晰,在哥德人里,继承者享有对父族绝对的权益,一旦家族利益相冲突,父族将全无保留地协助继承者。 这是我们的传统。”
赵星卓知道对某些民族而言,倾尽资源去培养的长子,才是家族的真正继承者,他们从小到大都接受继承人教育,而次子往往充当保险栓的功能,以防一旦长子因意外死亡,家族仍有机会。
但大卫除掉景良的决心与态度,实在是超乎他的想象。
“我明白了。”赵星卓说。
“刘禹勋不过是个外人。”大卫起身,说道:“随便你如何处置,但只有景良,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我授权你,用这把枪。”
大卫将一把手枪放在桌上:“我予以他生命,现在,以生父的名义,授权你取走他的生命。”
郑余生把枪收起,大卫又说:“三天后你将收到一封邮件,回抵江东,到邮件的指定地点去,有人会接应你,为你提供所有你有需要的情报,协助你取回家族控制权。”
“但务必记得,那只是你走向未来的第一步。”
大卫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赵星卓与郑余生回到二楼,舞池里的宾客已经接近最后尾声,并纷纷朝着三楼移动,参加深夜拍卖会。
“我要整理下思路。”赵星卓今夜得到了突破他过往几乎所有认知的海量信息,他只觉得父亲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他甚至没有朝他叙旧,说说母亲,大姐与景良,他们甚至不像父子,更像合作伙伴。
他的每一句话里都蕴藏着想让赵星卓知道的信息与情报,但在交谈当时,赵星卓几乎无法多想。
“嗯。”郑余生与赵星卓一起站在二楼栏杆前,他始终搜索着宾客们。
赵星卓:“你说的都是心里话吗?”
“是的,都是实话。”郑余生随口答道。
赵星卓:“我说你想解散长川的那些……”
“是的!”郑余生重复道:“今夜我向你爸爸说的,都是实话。”
郑余生认真地看着赵星卓,赵星卓与他对视,叹了口气,心绪极度混乱。
“你不相信?”郑余生说。
“没有……”赵星卓最介意的,一是那句:“仇恨会蒙蔽你的双眼,让你分不出谁是敌人,谁才是爱你的人。”
二是:“…… 包括他对生命的漠视,以及对家人的背叛,令我生出了除掉他的决心。”
所以这意味着景良串通敌人,谋杀了他们的母亲?
“我忘记问他杀手是谁派来的了。”赵星卓低声说:“他一定知道。”
郑余生:“他不说,就是觉得你没必要知道,或者不影响。 你很在乎这点?”
“好吧。”赵星卓只觉得与父亲谈完,更加一筹莫展了,就在此时,郑余生接到了黄锐的电话。
“杀手还在找你俩。”黄锐在电话里说:“下楼,不要待在二楼那个位置,太显眼了。”
郑余生拉着赵星卓,从一侧隐蔽的楼梯匆匆下楼。
“你喝了多少。”赵星卓小声道:“酒气太重了。”
“我没有喝醉。”郑余生始终保持着警惕,说:“快!到后面来!”
杀手正在四处追寻两人的下落,郑余生与赵星卓飞快下台阶,两人稍微侧头,几乎与他错身而过。
杀手马上回头,郑余生却与赵星卓转到大厅拐角后。
歌手开始演唱第一时段的压轴曲目。